第37章不过後来她们也没有再见。
三万馀年前,太阴。
李坤灵微微阖上眼,清楚地感知到了冕旒压上头顶时的那一瞬压迫感。这一切太不真实,她透过晃动的十二串旒珠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这帝王冕压得她年岁更小更青稚,全然没有母皇昔日戴着它时的持重。
此处是预备登基大典的太阴女坛,李坤灵站起身,在空无一人的殿中踱步。她将所有的下人屏退,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但恐惧依旧萦绕上心头——
母皇当年登基时,心头也曾掠过惶恐不安麽?
如若活着的是姐姐而非我,于姒朝,于太阴百姓而言是否会更好?
铜镜倒映出李坤灵悲伤惶惑的脸。很快便要到吉时,而她从未真正登上过女坛的最高处。
往先母皇牵着自己与姐姐来过一次,那时太子已然定下,李坤灵从未想过要与姐姐争抢,回忆里只记得自己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指,任由她将自己半抱起来,让当时只有五岁的自己看女坛之下的那些白玉阶与图腾。
当时只道是寻常。
李坤灵想起姐姐临死前烧得通红的脸颊,这回换作是姐姐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她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看着自己,像要将自己的脸永远记在脑子里一样。
母皇离世时脸则是苍白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李坤灵从未见过像雪一样白的脸。她伸出手,任由母皇攥住自己的左手,就像姐姐离世前那样。母皇侧着脸凝视她,语声虚弱,她说坤灵你记住,要对得起臣子百姓。
跪在榻前的李坤灵眼泪流干,她还未长成人还母皇的恩,尚没能对得起母皇,肩上便沉甸甸再压上了一整个太阴。
就在她怔愣之时,原本应当被宫人侍卫重重看守的殿门忽然被推开了。
在女坛之下的这座宫殿中,有人提步走了进来。李坤灵从镜中看见来人的倒影,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玉色衣衫,腰间佩剑。将要登基的皇帝以为是刺客,连忙站起身,却看见了一个脸蛋分明从未见过,气质却隐约有些熟悉的人——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问道:“你是谁?”
被问到的人一时间也愣住了。
那含着肃杀之气的眉眼骤然放松下来,来人像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恰如春风杨柳:“我叫吾真,你呢?”
*
李坤灵望着吾真,吾真也回望她,二人站在殿中,在吾真话音落後谁也没出声。
许久未回人间,更不曾回来过太阴,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当年自己飞升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皇帝已逝去千万年,早已是一捧黄土,海水来来去去黄沙翻涌,不改的却是大海本身,太阴依旧如此和谐包容。
吾真看清眼前人头上戴着的冕旒,又看见她稚气未脱的脸,这分明是个少年皇帝。
而回过神来的李坤灵彻底说不出话了,痴愣愣地将吾真看了又看,险些腿一软重新坐回椅子上去。
这身形,这气质,这衣衫,这剑……
她心中迅速浮现出四个字,战神吾真。
整个太阴,乃至全天下,谁人不知战神吾真的传说?传说她乃是太阴凡人出身,少时便外出云游,天赋超群,早早便飞升做了剑仙。在吾真为仙时,又挽救了凡间不少苦难,後来再度飞升成了三界第一战神。
几乎所有太阴百姓都以吾真为荣,提起太阴国,人们知晓的首先是那条滔滔流淌的太阴女儿河水,而後便是救人间于水火的战神吾真了。
李坤灵看着她逆光站在殿中,果真如神龛中摆着的战神像那样威风,甚至比最好的匠人制作的像要更漂亮,顿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只是一弯身便要对她行礼。
吾真将她托起来,也并不当一回事。她今日下来只是想散心,却不曾想撞见这位皇帝,外头还有大批的仪仗宫人等候着,想来是要做什麽祭祀或典礼。于是她随口道:“今日这样热闹,是什麽日子?”
说起这个,李坤灵倒有些赧然。
“今日是我的登基大典,”李坤灵道,“吉时马上要到了,我——”
吾真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只听李坤灵声音骤然低下来:“对不住。”
有什麽好对不住的?吾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殿内摆放着的自己的神龛,诧异地挑了挑眉。
李坤灵只看着那神龛中的战神像,一边是忽然显灵的战神,一边是即将要被自己担上肩的太阴,她垂下手,低声道:“我怕我辜负母皇与姐姐临终前的期望,扛不起太阴的大梁。”
看着她略显忧惧的眉眼,吾真想起曾经的自己。
她将腰间佩剑解下,这柄剑并非她的本命剑,而是昔日自己生辰时神界那群上神合起来送的。吾真将剑随手抛给李坤灵,见她战战兢兢地接住,一幅生怕摔坏的模样,不由又被惹得笑了起来。
“送给你了,”吾真弯起唇,语气清朗,“若是实在害怕,便拿着这柄剑吧。”
李坤灵怔住。她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只觉得战神的长剑将她的心口熨得滚烫。她竭力控制住激动,试探着开口道:“……战神赠剑给我,是意在天命在我麽?”
“不是,”吾真无情地打碎了李坤灵的幻想,“只是顺手的事。”
即将登基的皇帝立刻缄口,有点赧然。她垂着头,手指抚摸上传说中的战神剑,尚在怔愣,便听吾真继续道:“剑在如我在,你拿着这柄剑,去将太阴所有的不平之事尽数斩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