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年幼的天子,第一次听到秦紫仪如此厉声的质问。
他的臣下,听到这样严厉的指责,虽然愧疚,却还要一直逼迫秦紫仪。
那只孤鹤,翩跹飞走,世间的污浊却不肯放过这雪一样的孤洁。
“母亲,你也要同阁老们一起逼迫小舅舅吗?”
秦濯缨望着秦紫仪远去的背影有些怔然,他竟连姐姐也不叫了……听到小天子发问,秦濯缨收整心神,道,“这亦是为了社稷。”
“母後眼中的天下社稷,就是要逼迫小舅舅和他的挚友决裂?就是因为身世存疑便要解除忠臣良将的兵权,将之囚禁吗?”
小天子认真发问:“倘若是一心为公,为何要利用我的名义将小舅舅骗进宫呢?为何要利用陆将军对小舅舅的情义囚禁他呢?行鬼蜮伎俩之人,真的毫无私心吗?”
天子虽然年幼,却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是听陆将军的故事长大的,我出生那年亦是将军诛杀端逆王之年,陆将军乃真英雄,不管他身世如何,我都愿意赦免他,请他继续守护天下黎民。”
“陛下,万万不可!定远侯军中威望极高,树大根深,遗毒至今!当年的反案,因牵涉者衆,倘若全部拿下,恐怕边疆便将无人可守。因此,只能宽容罪轻之人,近些年,先帝也一直有意切割定远侯旧部之间的联系。坐视陆铮鸣执掌北军,他日若其振臂一呼,恐怕定远侯旧部无有不应!”右相虽不满先帝,却认为其在打压武将这点上并无错处。
“先不说陆将军确否乃定远侯之後,请问相爷,定远侯为何而反呢?”
天子之问,令右相一怔。
小天子继续道:“我年纪小,不懂朝事,亲政之前政事还要仰赖母後和诸位阁老。你们不看重我的意见不要紧,我的旨意虽然无法执行,但我亦要向天下人表明我的态度。”
“罗熙,传人替朕拟旨,嘉奖北疆全军,陆将军劳苦功高,朕富有天下,却未亲政,国库财帛朕做不得主,唯赐四方之土丶四海之水,请他继续为朕镇国守疆。”
天子即位之後一直默然无声,却在今日连下两道明旨。他很聪明,知道自己的旨意不经过太後与阁臣同意是无法执行的,但是作为天下之主,他却可以嘉奖鼓励臣下,通过这样的手段宣告自己的态度。
这位年幼的天子,聪慧得令人心惊。
楚灵臻自知年幼,无法像自己此前希冀的那样守护那只孤鹤。他来不及痛悔成为母亲和阁臣们的帮凶,却极快地从千头万绪之中抓到了重点,他要以天下之主的名义声援秦紫仪和陆铮鸣。
秦濯缨确实把天子教养得很好,楚灵臻生而聪慧,在秦濯缨的严格要求下,他可以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虽然有些晦涩艰深的内容仍不解其意,但在这个年纪堪称博学。
而秦濯缨更有意令楚灵臻亲近秦紫仪,博得秦紫仪的喜爱与怜惜。诱导小孩子对大人産生好感极为容易,楚灵臻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这位小舅舅是不世出的风流人物,他对秦紫仪的所有事迹都耳熟能详。
在他心中,秦紫仪就宛如天神一般,美丽又高洁,不仅为他和母亲支撑起了一方天地,还是整个王朝的千钧重臣。他又极为聪慧敏感,与秦紫仪的日渐相处之中,更能感知到秦紫仪对他的怜爱,以及秦紫仪的艰辛不易。
这使得,楚灵臻极为孺慕他的这位小舅舅,甚至于,超越了对父母的信任亲近。
曾经,秦濯缨得意于此,也无谓于此。她确实比一般人更心硬,有限的爱意分摊到亲儿子头上,既微且薄。她更为看重的是天子之母的身份,借此来撬动天下。
今时今朝,秦濯缨才发现,楚灵臻已经有些脱离掌控,如此稚龄却俨然有大人的模样了。
不管是从外貌还是性格,楚灵臻同秦紫仪都很像啊,连心肝都是一般的玲珑剔透。
她不能再像对待稚童那样,令楚灵臻毫无芥蒂地接受一切,而是要像对待真正的天子一样,陈说利害。
“臻儿,你有这样的见地,我很欣慰。既然如此,也不能再将你看作单纯的孩子。若说我们没有一点私心,那是在哄骗孩子,是欺君之罪,任何人都不可能没有私心。但是,尽管我们各有各的私心,社稷却必然置于所有私心之前,大过一切。”
“我们不能像你的小舅舅那样全然信任陆铮鸣,他们是患难之交,死生契阔。正是为了防备病儿……小弟对陆铮鸣的私心,才要事先瞒着他,也才能成功令陆铮鸣束手。”
“你的小舅舅确实挽狂澜于既倒,只是你也要理解诸位相爷的不易,阉党为祸,百姓能勉强把日子过下去,毕竟还是靠他们忍气吞声苦苦维持朝纲。今日所为,确实算不得磊落,可陆铮鸣并非常人,所以采取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