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小天子不比老皇帝,秦紫仪便径自带着兰香子觐见了,不曾令其避让。
楚灵臻一见秦紫仪便坐不住,他特意选了一处生机勃勃的小花厅接待他久违的小舅舅。
“小舅舅,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拜,以後都不要!”楚灵臻兴冲冲地冲到秦紫仪身前,“我也要免掉你的一切礼数。”
秦紫仪从善如流,牵起小天子落座,“抱歉,陛下,臣误了这麽久朝事。”
楚灵臻却不甚高兴,“不是陛下,是臻儿!”
秦紫仪静静望了他一会,却道:“陛下,这不是臣下可以僭越的。今日,陛下与我亲近,可以让我直呼陛下之名;他日,陛下心境有变,却会认为我不敬君上。”
楚灵臻急切地说:“可我,一直是小舅舅的臻儿啊!臻儿不会变的,我不要与小舅舅做君臣,我愿一直做臻儿!”
“陛下,我从不试探人心。如果陛下心意坚定,那麽,区区一个称呼又能改变甚麽呢?如果将来有那麽一日,这个称呼同样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秦紫仪近乎意味深长,人心叵测,难以试探;人性复杂,难以坚信。
楚灵臻此时难以理解这段复杂的对话,但是他亦听出了秦紫仪的话外之音,他有些难过。
紧接着,小天子却握紧拳头,“如果我心里一直是臻儿,我就是臻儿!我会永远用臻儿的心待小舅舅!我是君王,君无戏言,如果连从一而终都做不到,又如何配得上这个位置呢?从小到大,小舅舅便一直教我,是我至亲,也是我的老师,请您继续监督训导我!”
楚灵臻不因秦紫仪的话而气馁,反而更加坚定,“来人,拟旨,落纸为凭!”
小天子即位之後的第一道明旨便是奉秦紫仪为帝师,予他监督训导帝王的权力。小小年纪,便有这样自我约束的意志丶出口成诺的坚定以及待人的一腔赤忱,可见贤明。
秦紫仪并未阻止,反而真的接过那道旨意揣起来,“陛下笃定不变心,但是臣心说不得不及陛下坚定,将来陛下怎麽办呢?”
楚灵臻认真道:“我会努力让小舅舅不变心的!若有那一日,必是我行差踏错,令小舅舅失望了。但我保证,绝不辜负小舅舅!”
明明生于这样一个缺爱的环境里,却不曾丧失爱人的能力,令秦紫仪无法不怜惜楚灵臻。
正当此时,一名小太监跑进来通报,说是太後娘娘与诸位相爷到了。
楚灵臻这才想起来对秦紫仪道,“小舅舅,本我还怕扰你休养,是母後同我说你当是病好了,阁臣们也赞同,我才敢给你写信。”
闻言,秦紫仪眉头深深皱起。
秦濯缨领着几位阁臣走进来,见秦紫仪同小天子一同站在桌前,便请人搬把椅子来,对楚灵臻道:“你舅舅不耐久站,以後见他务必赐座。”
小天子却向秦紫仪眨眨眼睛,不用母後发话,他们舅甥之间已经免除一切俗礼。
秦紫仪却没注意到小天子的小动作,而是径直向秦濯缨发问,“太後与诸位相爷使计令我来此,是有何事?”
他不讳言,且直称秦濯缨为太後,可见不虞。
秦濯缨闻言一顿,见秦紫仪不肯落座,只好吩咐楚灵臻搀扶住秦紫仪。
“我知那人对你来说非同一般,只是,事关社稷,也只能先下手为强。”秦濯缨向着秦紫仪走过去,递上一本奏折,“你看看就明白了。”
秦紫仪似乎心有所感,只见他将奏本接过来,单手压在掌下,却并不打开,“单凭一本奏折,可查有实证?”
秦濯缨黛眉一挑,“小弟,你知道因为甚麽?”
“我是问你们有证据吗?”秦紫仪盯着秦濯缨,一字一顿问道。
若是有,可见秦濯缨早已知此事,却不与秦紫仪通信,而是暗中调查;若是无,单凭捕风捉影之事,便利用小天子的名义骗他入宫。
秦濯缨默然,她无法回答。
此时,右相颤颤巍巍站出来,他师从秦公,十年前秦紫仪亦曾向他求援。在场诸公,他们俩的情分最不一般,秦紫仪亦十分敬重他。
“琢玉,你不要怪罪太後,奏折是我呈给太後的,也是我请求娘娘不要告诉你。你不看看所为何事吗?还是,一早你便知道了,是吗?”右相声音沧桑,“关乎天下社稷,你就任由叛臣之後戍卫边疆吗?他擅离职守,你也不管不顾?”
是了,定是为了这一桩事。
随着右相最後一句话落下,尘埃落定。
秦紫仪还是翻开那本奏折,只看了一个开头,便未再继续。
陆铮鸣的身世,终究还是为人所知。
倘若不以天子之名,秦紫仪或许还不会如此毫无准备地进宫。他称病不朝其实是秦濯缨与这帮大权在握的重臣期望之事,威望太高丶木秀于林,只要秦紫仪在,这些人便永远都会黯然无光。
是他疏忽大意,幼主临朝丶诸臣摄政,这样的绝妙之机,端王馀孽怎能不把握?
“你们把他怎麽样了?”秦紫仪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