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章
秦紫仪呕血之事,梅君不曾声张,背着万里和伍叁郎悄悄化了几颗兰香子准备的药丸伺候秦紫仪喝罢,看起来倒好像恢复了一些。
在生病这件事上,秦紫仪有奇怪的韧性,只有在病势显露的当时有一些力不能支的狼狈,之後很快便会康复。
曾经,梅君十分奇怪这一点,如今,他终于明白不过是秦紫仪在强撑,撑着撑着便也过去了。
所以,即便见秦紫仪脸色不再那样苍白憔悴,他反而更为担忧。
伍叁郎将与京城来往的信件文书递进来时,梅君便极为烦躁地瞪了他一眼。
“……”伍叁郎不知自己又如何得罪了这位大管家,不过他三天两头触到梅君的霉头,便也不痛不痒了。但是,此前梅君待万里总是笑眯眯的,和气极了,这阵子万里却比伍叁郎待遇还差一些了。
伍叁郎便悄悄打量着梅君,梅君察觉到这人的目光,便又瞪回去,两人眉眼官司打了半晌,忽然发觉秦紫仪翻看书信的沙沙声停了许久。
只见秦紫仪一手摁在信上,眉头簇起,他擡目看了梅君一眼,梅君愣了一下,立刻会意,擡手将伍叁郎驱赶到马车外。
秦紫仪倒伏在案几上,挥乱了书信,右手失力垂落,指尖不住颤抖。
“爷,可是旧伤又痛了?”梅君忙凑上去,从一旁的木匣中翻出一个药包,点燃艾条熏了片刻,才捧起秦紫仪的右臂,从领口将药包塞到右肩处热敷起来。
秦紫仪的右肩受过伤,因着医治不及时,不仅抓握不灵活,阴雨天酸痛不堪,更是时不时便会这样痛颤。
兰香子对此也有些无奈,箭创本就难以愈合,碎骨已经长在伤创里面,若要医治,便只有重新切开伤口,敲碎已经愈合的骨头,从中挑出之前的碎骨。秦紫仪这副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折腾?
想要调养好,没有个几年的水磨功夫是下不来的,秦紫仪又哪里有闲下来休养的时间?
更何况,即便调养,却也养不到原样好使了,一样抓握不灵活丶提不得重物,比现在好使也十分有限,只是能够减轻痛苦罢了。对秦紫仪来说,反而是最无用之事。
这痛颤不过一会,便令秦紫仪额上冒出一串汗珠,疼痛从骨髓中透出来,连带着肩锁处丶太阳穴都一跳一跳着发痛。
梅君忧心如焚,路途上条件简陋,便是平日里在家中衆人小心伺候着,这旧伤也煎熬得很。
秦紫仪未曾痛吟出声,只艰难喘息着,近日里方见了陆铮鸣,他本就心绪不稳,使这痛更加难捱起来。
又过一刻,秦紫仪简直如水中捞出来一般,因喘息艰难,从脸颊至脖颈都透出深深的粉色来,耳垂更是红得滴血。
秦紫仪的手指无力地在虚空中抓握几下,这痛颤久久不去,他不自觉要将手指摁在颈前,却又止住。
一截红绳自敞开的领口露出,在雪白的肌肤之上,如雪地上的一条血线,有种奇异的艳色。
“爷,咱们进城找个医馆瞧瞧罢,从来也不曾疼得这样厉害过啊。”梅君知道,那伍叁郎和万里对秦紫仪是忠心耿耿,但是对那个人恐怕更忠心,秦紫仪怕那个人知道自己生了这样厉害的病,便不肯在这二人面前显露分毫。
只是,如今这境况显然是无法强撑过去。
秦紫仪攒了片刻力气,以气音道:“不碍的,只是有些疼罢了。兰香子已来迎接,不几日便到了,你当放心他的。这回出来是潜行,不要再横生枝节。”
想必秦紫仪是给兰香子去信了,梅君稍稍放心,又开始在心中怨怪兰香子磨蹭。
见梅君眉头稍放,秦紫仪还待宽慰他几句,便让梅君截住话头,“我不是那个谁,不用爷再劳心我。”
秦紫仪难得怔住,却对梅君平静道,“他是要娶亲的人,休再提了。”
未免秦紫仪为此动气,梅君咂咂嘴,不再言语了,心里却把那个坏男人骂了几百遍。本以为是什麽靠谱人,却是这样的孽缘,还阴魂不散!
好歹是将旧伤复发煎熬过去了,梅君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水出来,小心投好帕子,给秦紫仪擦了一擦,“下个驿站就快到了,到时再仔细洗洗,现下爷将就将就罢。”
待擦到肩颈时,秦紫仪要将手帕接过来,他那右膀子仍有些胀痛,只得用左手。
从敞开的衣领中,能窥见右肩高高肿起的皮肉。
忽然,梅君察觉不对,“爷,你的手怎这样烫人?”他立刻试了试秦紫仪的额头,惊讶道,“起烧了!”
那一阵痛颤竟又使得秦紫仪发起热来,他脸颊因此变得有些粉红,目中如含一汪水,倒是显得有些活色生香了。
“怕是那旧创处发炎了,才起的烧。”梅君如今极有经验,这种情况有过几回,兰香子为此开过方子,此行前梅君也备过药。
翻出药包,梅君便待去熬药,“熬个药总没甚麽,爷吃药是常事,他们都见怪不怪了。”他下车之前,倒还嘱咐了秦紫仪几句。
熬药的火候旁人掌握不好,梅君一向是亲力亲为,他怕车中无人伺候,便又安排伍叁思到马车旁站岗,“爷,你有事就敲车壁,这傻大个自会来找我。”
傻大个——伍叁思一脸莫名,怎麽回事,之前还是叁思丶小伍丶伍统领,怎就变成傻大个了!
“小梅,又欺负叁思。”秦紫仪淡淡责备一句,他刚熬过痛颤,没甚麽力气,梅君便仗着此时欺负欺负伍叁思。
“我一时忘了他的名字嘛,只怪他生了这麽大个子啰。”梅君对着伍叁思哼了一声,“你警醒些,爷有吩咐就赶紧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