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出门,但不远。”对这位自来熟的师兄,秦紫仪倒还有耐心,“世事繁杂,我预备去穹山清修一段时间。”
兰香子大惊失色,“甚麽?!你要出家?!不可不可,师傅说你一入世便永无可能出世,师傅不会错啊!”
“是清修,躲清静而已,哪里来的土包子。”秦紫仪的二兄恰好经过,指着兰香子道,“你都结交的甚麽人?怎麽管一个小孩叫师兄,还有这个缺胳膊的,怎麽还带刀进来了。”
闻鹿鸣这些年见惯了世态炎凉,倒是不怎麽在意。
秦洗玉还要再指点一番,却忽然背後生汗,仿佛被捏住颈子的猫咪。他那位小弟待他一向是和气疏离的,不亲近,却倒也过得去。尤其是家族这番惨祸之後,秦紫仪待他比之过去客气许多,以前秦紫仪眼中哪能放下他?
然而,秦紫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令秦洗玉脊背生寒。
那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秦洗玉却无端感受到了威慑之意。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秦紫仪并未再介绍,他心平气和地说,“二哥该向他们问声好。”
两个白丁!秦洗玉心中不服,却很清楚面前的小弟亦非昨日目下无尘的少年,他栉风沐雨,已然跋涉到了自己只能仰望的高度。
只听秦洗玉十分勉强地问好:“你们好,我是……”他虽然骄横,他父亲没有教会他察言观色,秦紫仪却教会了他如何识时务。
“这是我二哥,为人有些天真。二哥,你该去翰林院上职了。”秦紫仪当衆打断了秦洗玉,丝毫没有给这位二哥面子。
秦洗玉何等人,哪曾被如此下过颜面,刚待发作,眼光落到秦紫仪身上,忽然浑身一凉。
这位小弟还是那麽云淡风轻,秦洗玉忽然明了,秦紫仪确实没有给自己面子,因为方才自己如此轻慢秦紫仪的朋友。
他对朋友都比对我好。秦洗玉简直又愤怒又委屈,却没再作妖,哼了一声,悄然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什麽,只听兰香子皱起一张包子脸,道:“啊,又要去吃斋饭了!”他倒是默认了会跟秦紫仪一道上山。
“鸣鹿郎有要务吗?”
闻鹿鸣听到秦紫仪发问,一怔,下意识道:“除此之外,并无。”
“一道上山罢,此时风景倒也不错。”秦紫仪向他发出邀请,闻鹿鸣愣了一会,他观察了秦府诸人,家丁护院都是些武功稀松平常的人,倒是因此生出另一种担忧。
“好。”闻鹿鸣答应下来,乱世刚刚终结,世间还是不太平。
只是,这样寒凉的天气,山上应当更加寒冷,不知秦紫仪为何要选择这个时节上山?
盛名之下,躲避红尘与人情吗?
不止闻鹿鸣,亦有不少人觉得奇怪。
只有听到这个消息的陆铮鸣,罕见的茫然了,是我逼得他吗?他是为了躲我吗?
他确实有些妄念,但是更多地只是想确认秦紫仪平安健康,想亲自看一眼,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瘦了?有没有憔悴?
他想,他上门求见,秦紫仪总不见得拒绝刚刚凯旋并且获得皇帝嘉奖的国柱。
他不肯见我,那我去求他。
然而,这一求的怜惜,秦紫仪竟也不赐他。
陆将军进京次日便携带重礼上门求见小秦大人,却得知小秦大人入山清修的消息,铩羽而归。
好事者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这文臣武将之间,恐怕也并非多麽和睦,当初在兰陵,或许有些龃龉。
不然,小秦大人何必如此煞费苦心避而不见,连迎接陆将军的仪式也要告病。
收复南国一役,陆铮鸣收服了许多新手下,这些人并不清楚陆铮鸣和秦紫仪的关系,也并未曾见过秦紫仪。
可万里和成春却知道,他们又如何看不出将军竭力掩盖的失魂落魄?公子的心委实太硬了。
见识过陆铮鸣的铁汉柔情之後,他们有时也会可惜,这天下哪个女人被将军如此深重对待过恐怕都会至死不渝,可惜公子不是个女人,可惜他们分开了。
不过,将军若是能娶个女子,也还算圆满……罢?
然而,公子不仅没有至死不渝,甚至还把将军拒之门外。
这之後,陆铮鸣去过三次穹山,一次是在山脚下徘徊,连山也未曾踏足。
还有一次,他趁夜而去,在山观之外盘桓。
最後一次,他终于扣响了门扉,请见一名秦姓的居士。
他是武将,即便凯旋,接受封赏之後,也须得返回驻地了。他一再推迟,连皇帝都对他流连京城的目的産生了疑窦,奉渝忠更是接连飞书勒令他迷途知返。
这是一道迷途吗?
秦紫仪,你告诉我。
如此深夜,穹山观的道童本不该惊扰贵客,可是面前的居士独自一人,纵然生得高大挺拔,面上却带着十足的茫然与恳切,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身在红尘,应当有许多烦恼事罢。
“无量天尊,容我通禀秦居士。只是,居士你又是谁呢?”
陆铮鸣沉默片刻,这一刻,他突然福至灵心,“你告诉他,是秦小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