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仪许陆铮鸣以死守兰陵十五日的诺言,言称援军必至。他为此耗尽心血,煞费苦心。沿途安排轻骑分散,一则为了传递秦公遗书,另则为了消息互通有无,更为快捷方便。轻骑俱都出身兰陵,必然一心向着兰陵,比之沿途驿站更值得信任,再也没有阉党或者其他势力插手的馀地。
也是因为秦紫仪布置了这一招,遥京使者到山西时,何应惭已经整装待发,粮草军备皆齐,只等来使宣诏,便径直开拔赴往兰陵。
何应惭率部抵达兰陵时,距离秦紫仪与陆铮鸣定下十五日之约,仅过一旬。由此,秦紫仪在军中亦名声大造,十分有威望,人人传他多智近妖。
秦紫仪低应了一声,“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过陆铮鸣,旁人提起他不是征南大将军,便是少年英雄,这些离他所认识的陆铮鸣都相距甚远。
不过也好,此役过後,以陆铮鸣的功绩想必将封疆镇边,日後天各一方,馀生难见。
他们早就前缘尽断,如今想起这位前情人,仿佛前日的一个梦。前日甚麽都很好,便将今日映衬得寡而无趣。
皇帝当即便拟招,限期一月,命陆铮鸣与何应惭平定叛乱。如今,皇帝倒是十分看重武将,不欲语气生硬,在诏书中提了一句与秦紫仪的趣谈,言称十五日之约是惺惺相惜。
“小秦,有甚麽想同陆将军说的话吗?可与朕的诏书一道送往前线。”
“有陛下诏书已经足够,臣不必画蛇添足。十五日之约虽是臣与陆将军定下,但下令发兵的是陛下,陆将军更感念的当是陛下。”
皇帝真是越来越喜欢秦紫仪了,初见时何等锋芒毕露,连皇帝都招架不住他的锋锐。如今却又如此温驯,知情识趣。
果然,宝器便该敛于匣中,收藏珍玩。
----------------------
大婚那日,秦紫仪仅在秦府送别了秦濯缨,他也未曾参加宫中宴会。
上一封捷报传来,便言说胜局已定,将会在今日攻破松江城,拿下贼首端逆王。于是,大捷消息应还在路上,婚礼便提前举行了。
这场婚礼本也并非多值得高兴之事,秦紫仪更难以忍受看到长姐对着皇帝言笑晏晏的样子,便向皇帝告了病。大喜之日,久病之人只得遥祝新囍。
皇帝虽然遗憾,但一想到钦天监同他说病气与喜气难免冲撞,便允准了。
秦伯琴与秦洗玉倒是去宫中参宴了,总不能秦濯缨大喜之日,一个秦家人都不在撑场面罢。
秦紫仪在秦府所居的这一处院落至今还未落名字,仿若旧宅的布置已经悉数移除,便显得有些荒凉。
月上中天,秦紫仪忽然起了兴致,叫人搬过一张梯子来,独自爬到墙头,只影对孤月,倒是相得益彰。
远处,锣鼓喧天,仔细一听,竟是大捷的消息到了。想必,兵围松江城的时候,这封捷报就已经在路上了罢。
可惜,不曾见过十里红妆是甚麽样子。秦紫仪并未饮酒,却好似醉在了溶溶月色中。
居住西苑的郁家郁明镜本不会喝酒,今日却也叫了一桌酒席,说是酒席,有酒无肴,只是饮酒罢了。
秦紫仪坐在墙上,低下目光,凝视着那位借酒浇愁的少年郎。心想,他们长得真的是很像,像极了。
今日分明是大捷,却人人都是失意人。
千里之外,松江城。
夜色与月色一道,掩埋了血色。端王虽然叛逆,也知此次在劫难逃,情势不可转圜。松江在他治下已有二十馀年,对这一城百姓,他亦有感情。安排完身後诸事,他便命下属各自奔命,不必死守。
“天意如此,是怀拖累诸位了。怀一人伏诛,此後诸位隐姓埋名,虽不能再做一世英雄,但起码可保全性命。松江城是我二十馀年来心血,我一人造反,百姓何辜,倒也不必牵累百姓,血流漂橹。”
“主公!”衆位谋臣闻者无不动容,端王楚怀一世枭雄,韬略文采丶胸襟气概无不远胜如今龙椅上那一位。
可惜,天不予人,先是世子重伤,再是秦府血案现世,流出一封不知真假的秦公遗书。区区一个兰陵城,不仅世子折在那里,大军北上的脚步亦被打断,陆铮鸣一颗冉冉将星横空出世,加上何应惭的山西援军,军事上一而衰再而竭,立场上更是被秦府血案与秦公遗书陷于不义之地。
天时丶人和都不在,无怪乎端王发出天意如此的感慨。
“诸君不必多言,请留怀最後一点从容!”
见端王横剑在膝,心意已定,衆人知劝谏无益,只得目含热泪,纷纷告别端王,各自奔命去也。
而端王则闭上眼睛,抚摸着膝头的利剑。他虽已至中年,却仍旧生得儒雅多情,可见少时风华,想必睁开眼睛,应是一双多情桃花目。
“王爷,都安排好了。”端王身後,一个影子隐在暗处。
“既如此,你也去罢。灵修似我,总要在感情。事上跌一次跟头,才知道,世上并非所有事都会如他意。望他不要学我,堪不破情障,终成魔障,困顿一生。”
“是。”那影子记下端王的话,也消失在黑暗中了。
端王便静静听着风声,心想,有月丶有风,还缺一把琴,来和。
正想着,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是他不熟悉的脚步声。端王缓缓张开眼睛,定目望去,突然笑了一声,“竟是你啊。”
楚怀果然有一双多情目,若非眼角的细细纹路暴露年龄,看上去便如他儿子楚灵修一般,像个风流多情的公子。
“永安二年,定远侯谋逆案,是谁在作鬼?”来者昂藏俊伟,身姿笔挺,令端王有一刻失神。
“你像你母亲多些,但是眼睛像你父亲。”楚怀的剑与声同至,“便让我来试试你的枪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