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停在秦府门前,率先下马的不是旁人,正是秦女君。瞧见她,郁明镜神色蓦然一亮,眼中焕发出别样的神采,甚至驱前走了几步。
然而秦女君不曾注意到他,而是专心盯着车内,温柔小心地扶着一个少年走下来。
原来,秦紫仪竟是这样一个人。郁明镜在心中惊叹了一声,这位秦家幺儿肤色雪白,容色更是俊美绝伦,走下车来,好似照亮了一整个巷子,仿若姑射神人。
而秦紫仪的目光很快也落到郁明镜身上,毕竟偌大的巷子行人稀少,唯有那一个少年呆头鹅似的立在中央,令人不发现也很难。
此时,秦濯缨也发现了郁明镜,她面色平静,向秦紫仪介绍了起来,“小弟,这是咱们一位旧识的亲弟,如今住在府内西苑,你瞧他有几分像谁?”
秦紫仪一望见府门口呆立的那人便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思索了片刻,才向着郁明镜道:“你哥哥是郁明台吗?”
“是的,家兄明台,我是明镜,郁明镜。”郁明镜如此回答。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明台与明镜,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秦紫仪忽然想起他自金陵北上之夜,是方真雪接到一封自南而来的书信,送信人正是当时正在南地做官的郁明台。当时,便猜测那封信能送出来,必是郁明台冒了极大的风险,且他决心送出这封信,恐怕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而今,见郁明镜一身素服,从头到脚都是一片雪白,显然正在为谁服衰。
这提起来也是一件伤心事,秦紫仪便不提了,只对郁明镜道:“你的兄长于我有同窗之谊,更有救命之恩,若遇棘手之事,可来寻我,无有不应。”
这句无有不应出自秦紫仪之口,在场知他之人都知道他一诺千金,这是极有分量的一句承诺,不知情的人不知道秦紫仪为何对郁明镜如此青眼有加。
秦濯缨却几乎在瞬间想到了关节之处,她扶着秦紫仪的手忽然抓紧,向前踉跄了一步。
郁明镜虽然一直注视着姑射若仙的秦紫仪,馀光却一直留意秦濯缨,见她要摔倒,赶忙奔上前扶住女君。
秦濯缨却很快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搡开郁明镜的手,“多谢郁公子援手。”
郁明镜呆了一呆,慢吞吞地收回手,低声道:“是我唐突了,望女君不要见怪。”
“喂,都告诉你家中有女眷,单独将西门锁钥交给你了,怎麽还走正门!”久不发话的秦洗玉突然走过来,“郁公子,以後就别走正门了罢,我姐姐不与你计较,但你一再冲撞于她,传到宫禁中也不好听。”
郁明镜闻言,停住脚步,道:“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了。”
秦紫仪哪里看不出来郁明镜的心思,他虽然有些惋惜,但这毕竟是长姐的事,她既已作出决断,旁人便没有置喙的馀地。哪怕这位小郎君是很好,哪怕在他看来比皇帝要好千倍万倍,哪怕或许是两情相悦或许是睹人思人,他都不会去干涉。
于是,郁明镜便又望着这一家人离他越走越远,那两扇朱色大门缓缓合上,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君便消失在门内,或许此生再不得见。
不知是谁的太息,萦绕在街头巷尾,盘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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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濯缨牵着秦紫仪的手,来到一处院落之前,她面色如常,仿佛从未受过什麽影响。
“病儿,你瞧,这都是按照你旧时的院落布置的,只是有些名贵花木一时难以找全,不曾全然恢复。起个名字罢,从今以後,这就是咱们的新家了。”
秦紫仪瞧着眼前的院落,是有些熟悉。但他那处纷英院自己不曾操心过一分,是祖父圈定图纸,父亲订做家具,母亲亲自布置,昔日打理都是交给碧漪和诗墨等人。
如今这院子再像,物不是人也非,睹景思人,徒增伤感。
只是秦濯缨一番心意,秦紫仪却不忍辜负,“我很喜欢。”他便装作欣然的样子,四处看顾。
秦洗玉见状,哼了一声。
秦濯缨唤来下人煮茶,将秦紫仪拉到桌旁坐下,“你病躯不耐,从宫中到咱们府里路程不短,可累着了?”
“不曾。”秦紫仪饮了一口茶,摇摇头。
“原不知你何时从宫中回家,便只准备了几个洒扫的仆从,你若有意,咱们从杭州挑几个庄子上的人来服侍。我听说碧漪在家中有一对弟妹,住在萧山的庄子里,不曾遭劫。”
秦紫仪顿了一下,道:“不必了,就在京中看看罢。倘若家里还有契仆,便放了身契,还他们一个自由罢。”
秦濯缨却从这一句话中推知,秦紫仪不愿再见旧人。她放目环视一周,叹息了一声,“这院子不合你心意,是吗?是我妄自揣度了,反倒叫你伤心了。”
秦紫仪本想说些什麽,粉饰堂皇,只是实在提不起心力了。
“真难伺候。”秦洗玉嘀咕了一句,被秦濯缨眼风一扫,便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