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章
倘若只是封侯拜相,秦紫仪便沉下心将养身体去了,即便皇恩浩荡,那也要看自己愿不愿意。
然而,牵涉到秦濯缨入宫为妃,秦紫仪又哪里能沉得住气呢?
等能起身的时候,秦紫仪便去拜见了皇帝。
皇帝心有愧疚,平心而论,秦紫仪带伤上京,为皇帝平定了非议,又力争出兵,平息了叛乱。既然秦紫仪功在社稷,理应感念封赏。
只是,秦紫仪一度病颓,病情凶险,连太医也说全靠病人意志坚定,强撑罢了。太医不曾明说,但宫中也预备了後事,秦濯缨几度深夜垂泪。
外头那群读书人,在皇帝眼中十分不知好歹,以为皇帝将人扣留宫中,便是怎麽解释,都无法取信于他们。甚至,这群人还鼓动百姓,一起在宫外请愿,只想确认小秦公子的安危,一度沸议不止。
好在秦濯缨亲自出面,向衆人解释,并请其中的代表入宫探望,这才稍微平息了衆怒。秦濯缨亦是秦家後人,曾为白鹿君,才名远播,于读书人中亦有威信。
本来皇帝的绥靖政策便令天下人不满,眼见有功之士不得善终,且他还是那个满门忠烈的秦府後人,定是皇帝蓄意报复,有意不肯尽心为秦紫仪医治。
皇帝是有嘴说不清,左右百姓对自己不满,倘若不将秦紫仪留在宫中,亦能说自己不肯尽心医治,左右都是错。
秦紫仪病势最凶险的那几日,眼见要熬不过去了,士林又闹了起来。这群读书人,正经做官的本事没有,以刀笔为吏却极为顺手,煽动物议,沸反盈天。
沈玉照便去劝皇帝,秦紫仪是秦家人,秦濯缨亦是。天下人不是觉得陛下未予秦府後人公正的待遇吗?秦紫仪没了,还有秦濯缨能赏。
“而且,秦濯缨是个女子,纵有些才名,能掀起甚麽风浪?女子更好拿捏,一旦失了身子,便……”
“任由陛下拿捏了。”
皇帝鬼迷心窍,听信了沈玉照,当晚就幸了秦濯缨。按理说,不幸女官,是祖制。且秦濯缨身为女官,有自由出入宫禁之权,未免混淆皇室血脉,是不应当幸的。
眼见秦紫仪不成了,皇帝一心想拿捏个秦府後人在手中,平物议,心也安。
若是秦紫仪未曾熬过来,于皇帝而言,这不失为一种安抚人心的手段。
然而,秦紫仪愣是靠着意志,扭转了生死,竟然醒转回来,还大摇大摆来到皇帝跟前谢恩。
有甚恩可谢?
你帮了朕着许多,朕无以为报,便趁你病得要死了,幸了你姐姐。皇帝也是人,也知道难堪,他的年纪都够做秦濯缨的父亲了,说起来真是无颜面对秦紫仪。
皇帝忙命人赐座,免了秦紫仪的跪拜之礼,他急着示好,便对率先对秦紫仪说了拜相之事,“朕知道你们读书人爱推拒,朕心意已定,小秦便领受了罢!”
只要先给好处,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少年入相,是个人都会心动。
“圣恩浩荡,本该为陛下鞠躬尽瘁,只是,某身有不足,恐难以胜任,还请陛下另寻能吏。”即便皇帝不允拒绝,秦紫仪仍旧婉拒了。
皇帝以为秦紫仪还是免不了读书人的爱三拒而受的毛病,便又劝道:“小秦安心养身,病哪有迟迟不好的道理,届时再来就任也是一样的。”
秦紫仪便站起来,跪倒在地,“请陛下恕罪,某身无所长,亦无功名,寸功未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一见秦紫仪下跪,便知他是玩真的,登时傻眼了,“小秦,参政位同副相,大齐立朝以来,还未有你这般年纪的人就任此职,凡任者无一不是能人干吏。秦府人丁飘零,独你能够支撑门楣,你真的不心动吗?”
听出皇帝的不悦之意,秦紫仪仍然坚持,“某不敢受祖荫。祖父数度主持科考,门生遍布朝野,得人人敬仰,受君王厚誉,全在处事公正,从不徇私。学问无遗力,少壮老始成,登科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不敢因祖荫,夺他人皓首穷经不得之职。破此一例,科举之制威信扫地,祖父经年积累成空。”
“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叹息一声,“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士林的支持,是秦紫仪立身之本,亦是秦公为他留下最大的遗産。倘若秦紫仪因皇帝一时赏识,身无功名,破例封相,纵然可得一时君臣相宜之佳话。但是天下读书人,能考得功名的又有几人?终究还是没有功名的人更多,此时他们义愤不公,将来也会义愤不公。
通透明彻,宠辱不惊,秦府後继人有啊。
“小秦,你说自己寸功未立,但对朕而言,你居功至伟。既然你不愿做参政,那,朕封你爵位可好?你母亲也是皇室宗女,朕记得封地在永丶萧二县,便还封在此处,如何?”
秦紫仪却道,“微末之劳,无非跋涉奔波丶卖弄口舌,不敢居功。”这是又婉拒了。
皇帝简直让秦紫仪整毛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也太两袖清风了罢!说出去,还不是要把皇帝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