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章
秦伯琴携子上门,见长女也在,先是问候了一声秦紫仪,又道:“濯缨也在,那正好。”
秦濯缨却皱起眉头,见父亲一副要说正事的样子,便道:“父亲,病儿大病未愈,便是有甚麽再要紧的事情,也并不急于一时。”
毕竟,比天大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秦伯琴却瞪了女儿一眼,“到底是谁等不得!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秦濯缨一向是个女中豪杰,便是向着家中长辈,也未曾低过头。这一次,却罕见地垂下眼帘,未再言语。
见女儿不再截住话头,秦伯琴转目去看秦紫仪,瞧见侄子确实苍白憔悴,那下巴颌尖尖小小的,令人望之生怜。
此刻,他也醒过神来,然而只得硬着头皮道:“病儿,你病成这样,原要将养一阵子的。只是,情势不允许呀。”
秦伯琴一声长叹,“咱们家如今的境况你也知晓,你祖父在时堪称满朝座师,人死如灯灭,如今旁人愿认这几分香火情已算是知恩图报,多得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不曾见过他们趋炎附势的嘴脸,端的是可恶可恨!”
“门庭衰微,正该是趁着你祖父在朝中还馀几分面子,再度恢复昔年名门风范,你祖父泉下有知亦能含笑了。”
“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秦紫仪静静听完,微擡下颌,“那,伯父是想让我作甚?”
见秦紫仪未表露反对,秦伯琴赶紧道:“如今,便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其实大伯不仅是为了恢复家门,此事于你日後发展亦是百利无一害。”
说一千道一万,秦伯琴终于将此行的目的道出:“陛下有意拜你为参政,只是你身子不争气迟迟未醒,导致诏书一推再推,险些误了大事。幸而如今醒转,赶紧上奏陛下才是正理。”
秦紫仪眉头一动,却并非为了天子授官一事,“伯父,容我多问一句,陛下拟诏乃是机密要事,您从何而知?”
秦伯琴闻言,回避了秦紫仪的目光,“道听途说罢了,这不过是细枝末节,要紧的还是催促陛下再度下旨。”
然而,秦紫仪岂是好糊弄的人。
“大伯,据我所知,司笔监专职御前听旨拟招,御前的事,沈玉照想瞒便滴水不漏。这一次,是沈玉照亲自联系的您吗?”
秦伯琴微微有些尴尬,秦紫仪当朝呵斥沈大监之日,他并不当值,故未曾亲见,但听也听说了,自家这小侄子是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大监留啊,简直势同水火。
彼时,秦伯琴不免心中惴惴,秦紫仪这小子被一家子宠溺过头,如今不比昔日尚有秦公在背後撑腰,得罪了沈玉照,不仅秦紫仪一人遭殃,恐怕家族所剩无几的血脉也将难逃厄运。
然而,沈玉照竟率先递来了橄榄枝,找上秦伯琴言说见秦紫仪少年英才,已劝谏陛下拜秦紫仪为参政,位同副相,这段少年拜相的故事倘若传出去也是君臣相知的佳话。
秦伯琴宦海沉浮几十载,岂不知秦紫仪如今风头正健,不仅士林对他推崇倍至,便是军中对他亦是人人盛赞。文武之争向来势同水火,难得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因南壁沦陷,皇帝人心尽失,便是秦公遗书,也不过是挽回了一点颓势,证明皇帝并非窃国之贼,然而离明君却有十万八千里,倒是与昏君之名不中亦不远。
秦紫仪救了皇帝一次,便能再救他第二次。这也正是皇帝愿意接受沈玉照的建议,荣擢秦紫仪位同副相的参政之职的原因。
“病儿,我知你素来心高气傲,不屑与阉人为伍,只是如今你祖父已不在人世,该低头还是要低头。况且沈大监行走御前,独得宠信不说,便是要给你使坏,也便宜得很啊。”
秦伯琴不知症结,便如此劝道。
“我与沈玉照不共戴天,端王第一个死,沈玉照就要下一个死。这一点,希望伯父体谅于我,不要再与沈玉照有瓜葛。”秦紫仪声音虽轻,意思却坚决,令秦伯琴目瞪口呆。
秦伯琴急道:“病儿,你涉世未深,人情关系哪里有这许多的不共戴天?沈玉照愿意率先向你示好,便是有和解之意,日後你在朝堂上也少个仇敌。”
哪里不共戴天?
数载之前,沈玉照亲自截杀白鹿书院一行,此其一。数月之前,沈玉照按下军情留中不发,乃至于屡劝皇帝斟酌发兵,此其二。
前者,令闻鹿鸣痛失一臂,流落至今,还重伤过陆铮鸣,险些没救回来。
後者,更说明沈玉照是国之蠹虫,徐州丶杭州城破,难道不是因为援军迟迟不至吗?倘若自端王作乱松江,便派出平叛之军,还会令半壁江山沦陷贼手吗?
新仇旧恨连同国仇家恨,哪一样能令秦紫仪放下沈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