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公子!”
成春头发都要炸起,“此乃军机,不可儿戏!”
秦紫仪不理他,问旁人要刀剑斩箭。
此间,一衆人皆是成春手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成春不发话,便无人敢递上兵刃。
秦紫仪见无人上前,也不气恼,只将玉雪嘉行抽出来,一手持着箭簇,另一手挥刀斩下。
玉雪嘉行虽并非凡铁,秦紫仪气力却不足,那一刀并未成功斩断箭首,那箭只断了半截不说,甚至还顺着刀势向下一挫。
在场的都是精兵强将,耳力过人,便听到箭杆挫动骨骼的声音,有股毛骨悚然之感,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秦紫仪几乎将下唇咬烂,却未吭一声,再是第二刀,可惜仍未成功斩断那箭簇。他气力准头都不足,这一刀是切歪了。
成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後,立时扑倒秦紫仪身前,捧住那只犹自颤抖的手。
紧接着,对上秦紫仪那双极致寒凉的眼睛。没有痛色,没有云雾,坚决得冷漠。
“来人,替公子斩断此箭首尾!”成春声音颤抖,“您何必惩罚自己?我听您的就是……”
成春一手托住秦紫仪持刀的左手,一手替他扶稳胸前的箭簇,令旁人拿剑来砍。
及至伤口包扎好,秦紫仪都没有再说话,任由成春跪在自己面前。
“你是参将,我无官身,当不起。”秦紫仪缓缓转过身去,避开成春。
成春便是再不甘愿,也不敢再忤逆秦紫仪的意思,“将军有言,待公子如待将军,是我僭越。”
“我知你素来不服气我,甫来便害你挨了军棍,还妖惑你们英明神武的将军,你有怨气也正常。此番,又将陆铮鸣抛下守城,自己却北上逃之夭夭,你不信任,我亦能理解。”
“你比万里聪明,较他,陆铮鸣更倚重你。想必陆铮鸣派万里保护我,你心中必在窃喜,陆铮鸣对你委以重任,只派万里去做护卫。”
成春心中一沉,口中却称不敢。
“不必惶恐,我与陆铮鸣已然分手。”
秦紫仪这话说来淡然,在成春心中却不啻于惊雷。
甚丶甚麽!
那一刹,成春擡起头来,直视秦紫仪。
秦紫仪当然知道他在想甚麽,他并不戳穿,毕竟此人也是陆铮鸣的心腹。
“即便如此,你还是出现在这里,不惜暴露,也要找到我。”
秦紫仪的神色平静到有些怜悯,“为甚麽呀?成参将。”
成春低下了头,他比万里聪明多了,心思也更为细腻。但正是因此,陆铮鸣看似倚重他,实则更信任万里。
因为,将军将秦紫仪的安危交给了万里。即便二人分手,仍将秦紫仪的安危视若重钧。
所以成春才不喜秦紫仪,他就像哑娘一样,将秦紫仪视作祸水。陆铮鸣何等英雄人物,却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气短。
“陆铮鸣曾许诺我,视我重逾世间一切。他是君子,从一而终,那我也不做小人。”
秦紫仪扶着糙树,缓缓站起来。他本就生得单薄,将那身染血的白衣脱下来,更是削薄如纸。
“我怕疼,你割一碗血来。”
秦紫仪实在很奇怪,说他怕疼,他确实怕,自幼娇生惯养,看见断臂残肢都快要晕倒。说他不怕疼,他确实不怕,不说挟持楚灵修,中了一箭仿佛没有知觉,就说方才逼迫成春替他斩断箭杆,连叫也未叫一声。
成春却知道,秦紫仪是在拿自己立威。他虽知道,却也干脆,命人呈上碗来,随手取了一柄刀割破手心,很快就盛了满碗的血。
秦紫仪将自己脱下的白衣平铺在树干上,动了一动右臂,擡手蘸了一指血。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止了血的创口又崩裂开,那碎掉的肩骨摩擦着伤处,骨茬相接之处因为活动错开,血又染红了中衣。
成春微微色变,却听秦紫仪道,“不白用你的血,还你便是。”
由是,秦紫仪以指蘸血,在那本就血染的白衣上写起了文章。
“昌和十年,明帝病颓,储君未立,诸王少壮,帝召三公,议立国储。帝有四子,既无嫡长,当立庶长,庶人见恶于帝,以狂悖夺爵,废为庶人。馀者诸王,或朝野有贤名,或为帝钟爱子,立长或立贤,自古有争论。然则,贤者未必贤,长者必然长,此乃天理,传位长王,顺天而为,天命所归。”
“明帝大行,遗命立长,庶人既废,当立馀者之长。今上履极,齿序居长,持帝遗命,告以天地丶宗庙丶社稷,天子践祚,四海共主,威与寰内,此天命也!”
“端王怀,豺狼辈,不畏天威,敢悖天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逆天而行,必伐而诛之,亦天命也!”
“秦修,绝笔。”
这一衣血书挥斥方遒,每一字丶每一笔都有鲜血自秦紫仪腕骨丶指尖淋漓滴下,落在破损脏污的白衣之上,模糊了笔迹。
因着肩胛的贯穿伤,秦紫仪执笔那手在轻微发颤,笔势却如有龙蛇。
成春终究不忍,待上前为秦紫仪接住滴落的血迹,不欲那血沾染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