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雨势不休,对如今的兰陵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码能将逆王的攻势拖上一拖。
秦紫仪在迎春楼住下以後,终于感到了疲累。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压垮,挤碎。
如今身处静室,四下无人,秦紫仪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总算带出了一点活人气。
就算是迟钝如梅君,也发觉秦紫仪面色极差,便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
秦紫仪摆摆手,“晌时方才瞧过,不过一点攻心之症。你出去呆一会,别来烦我。”
他声音极低弱,梅君听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是驱逐自己,便闷闷应了离去。
秦紫仪便独身坐在桌前,目中空空,一段挺直的背影自黄昏至入夜,竟从未动过。
期间梅君来叫饭,也被秦紫仪打发走了。
这种世间好似仅剩自己一人的孤寂,令秦紫仪在自厌自弃中找到了一点活着的样子。也许,只有无尽的独孤,才能让他不再抵触自己。
桌子上搁着秦紫仪自哑嫂那里要来的金银,被他信手放在边缘,一粒金角儿在那黑色的小包袱中若隐若现。
忽然一阵风来,吹开了紧闭的窗门,雨也斜进来,打在窗柩上发出沙沙声。
那包袱也被吹开,金光银色借着窗外的一线亮光,熠熠生辉。
粗重如有实质的喘息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秦紫仪不必回头,便知道窗口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陆铮鸣。
谁都没有说话,然而,陆铮鸣总会先在两个人的相持中败下阵来。
“你问哑嫂要走十两金,是要同我割袍断义吗?我们连朋友都做不得了吗?”陆铮鸣开口便是压抑不住的痛苦,“我知你伤心难过,但你独自一人,该有多难捱。”
陆铮鸣踉跄几步,倾下身躯,用双臂环住秦紫仪,“起码让我陪着你,行吗?”
陆铮鸣衣衫湿透,贴在秦紫仪身上,却令秦紫仪隔着寒凉的衣衫也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的火热与坚实。
不知陆铮鸣在窗外多久,或许自秦紫仪坐在那里时,他就在窗外看着。
秦紫仪只觉得自己那满腔汹汹却又无处可泄的悲愤,忽然遇到了一处大坝,那洪水有了着力点,便不再滚滚而下,反而戛然而止。
他的心归处,他的温柔乡,就在他的身後,那样柔情蜜意地唤他。
陆铮鸣本来感到怀中的身躯是那样僵硬挺直,却忽然一弯,靠在了自己胸膛前。他心中一喜,便去吻秦紫仪颈下的肩锁。
“哑嫂同我说你要走了十两金,那时我只觉天塌地陷,你怎这样决绝?!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病儿,我知你,不管你想杀谁,想做什麽,我都会为你去做。你不是一个人,我本就是你手中的刀,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刀。”
陆铮鸣性子内敛,表达这样的浓情炽爱恐怕是第一回。他陷入要失去秦紫仪的恐惧中,便豁出了一切,只想留住秦紫仪。
【……离离原上谱……】
陆铮鸣这才恍若从梦中惊醒,小声同秦紫仪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然而他又捧过秦紫仪的脸,仔细端详,瞧见秦紫仪眼角的水光,不知是因自己弄痛了他而生,还是本来就有。
“别哭。”说着,陆铮鸣便吻去了那滴泪,“别怕,你还有我。方才,你身子绷得像根弦,好似立时就要断了。”
“我知你有恨,我都体会过。让我帮你忘掉,好吗?就这一晚,什麽都忘掉。”陆铮鸣在秦紫仪耳畔轻轻吹息,“我一直都在的。”
这话实在十足诱惑,秦紫仪本就身处莫大的悲愤之中,那沉重的痛苦勒得他无法呼吸,骤然陷入陆铮鸣坚实的怀抱,只觉倦鸟归林。那沉重的痛苦勒得他无法呼吸,却能够消弭在陆铮鸣怀中。
然而秦紫仪却摇头,他是清醒的,这样对陆铮鸣不公平。
人间太冷了,他只想取暖,这样对陆铮鸣不公平,他无力再去爱一个人了。
陆铮鸣却径直将秦紫仪一臂抱起,手臂牢牢箍住秦紫仪的腰,轻声说:“你摸摸我,你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