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仪踏着磅礴的雨声,缓缓推开陆铮鸣的那处家宅。
前不久置办的那些东西还是那样新,秦紫仪曾以为自己会长久居于此地。
他以为心归处,便在陆铮鸣这里。
曾经他以为他们那样相爱,没有什麽能将他们分开。
只是没有想到,十九岁的这一天,他就在一刹之间,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他不愿再去爱,亦不能再去爱。
他始终不曾怨怪过陆铮鸣,只他现在不过是一把烧光的灰烬,无力再去喜爱陆铮鸣了。
只要一想到,他与陆铮鸣在兰陵快活缠绵的时候,秦府满门皆亡,二伯被五马分尸,他竟还有脸茍存于世,一句茍且哪里形容得了自己。
这羞愧甚至已经化为实质,一想到便恶心呕吐。
得有多麽恬不知耻,才能继续活下去。
只是,做尽恶事的贼首尚且活着,甚至还形势一片大好,就要把江山收入囊中。
秦紫仪便要逼着自己继续活,倘若立时就去死了,他还有什麽用?九泉之下,只带了自己一具无用之躯,有什麽颜面再见秦府诸人?
逼迫自己活下去,便已经用尽了秦紫仪的所有力气。
他实在不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愤怒与仇恨已经溢出了他的胸腔,那一点情情爱爱,已没有空间,更无馀力。
将陆铮鸣切割出自己的人生,本应是一件挖心掏肺的事情,秦紫仪却奇异地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反而,如释重负。
梅君跑出来接他,懵懵懂懂的,脸上还带着稚气,还什麽都不知道,“爷!怎淋成这样!分明带伞出去了呀!要生病的!”说着就要将秦紫仪拉到屋中。
秦紫仪看见梅君,便想到了诗墨,自己应该听从他的唠叨,也把他带出来的。
忽然,秦紫仪笑了一声,梅君有些奇怪,不知少爷为何发笑,索性出言直接问了。
秦紫仪止住笑声,回他:“自是笑我自己贪心,又想带你,又想带诗墨,还想将秦府所有人都带上。”
梅君便天真道,“爷以後带诗墨罢,我太笨了,只有一把子死力气,诗墨伶俐多了。往年我一回府里,他便求我找爷说项,还给我洗衣裳呢,可见对您是真心的。而且,倘若这回是诗墨在您身边,您也吃不了这麽多苦。”
秦紫仪沉默了一瞬,望着梅君,说:“就咱们俩了,没有以後了。”
梅君不知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不过少爷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便也罢了。不过,诗墨那鬼精一定能听懂,甚至还能领会言外之意。
梅君又哪里知道,不仅诗墨不在了,杭州的故人也俱都变作枯骨。也不知有没有坟冢,立碑不曾,七七过了吗?
秦紫仪吩咐梅君收拾行李,搬到迎春楼去。
梅君十分惊讶,极没有眼色地问:“爷,和陆将军吵架了?”
“你先去收拾,我与哑嫂说几句话。”
秦紫仪遣走梅君,哑娘就站在厢房门槛处,目含忧虑地望着秦紫仪。哑娘知事,历过生死,对离别尤为敏感。
早前,秦紫仪抱剑而去,而後,身着血衣而归。那岂是经历了等闲事?也只有梅君那傻小子,什麽都不曾注意。这秦家公子,哪一天不是锦罗玉衣,何曾穿过这样简朴的素衣?
再瞧秦紫仪眼神空寂,小脸煞白,一丝活人气儿都鲜见,比之前他生病时还憔悴不堪。那副犹自强撑的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
哑娘心思敏感,不敢往深处猜,只觉得这一回不同寻常,或许……
秦紫仪走到哑娘近前,让哑娘称十两金子给他。陆铮鸣顾不上家,由哑娘打理宅中大小事务,银钱也归这妇人管。
往日,哑娘定会问一问用途,今次预感不祥,直接利落给了,等着秦紫仪的下文。
十两金,几乎是哑娘手上所有的活钱。陆铮鸣俸禄不算高,手缝也宽,哑娘索性便拿银钱置了几亩地收租,因此账上未有几多银钱。
家中也没有金子,只一粒一两的小金角,还有几个小银锭,并几十两碎银子。让哑娘用一块裁衣剩下的黑布包了,递到了秦紫仪手上。
秦紫仪接过来,并未仔细看,只轻声道,“我与他,两清了。”
昔年,他以十两金珠买下陆铮鸣。陆铮鸣是欠他十两金的。
这是真正的恩断义绝,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情分了。
哑嫂神色复杂地望着秦紫仪,她自是希望陆铮鸣能娶妻生子,延续陆家香火的。只是,还是有些可惜。这十两金,或许是他们少年情笃的开端,但也结束了。
“请夫人转告他,保重。”
他们在一起时曾有说不完的话,一夕分手,竟也没有更多能说的。
秦紫仪说完这两句话,向哑嫂一揖,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