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秦紫仪方才在楼梯间扭伤了脚,他心绪烦乱,毫无所觉,及至小二送了浴桶和热水来,才发觉脚踝肿痛。
他却也顾不上这个,急着去沐浴,一番梳洗过後却犯了难。梅君还未回来,又无干净的衣物替换,难道要穿脏了的旧衣吗?
他是决计不肯穿脏衣服的!况且那衣服还是女装!
秦紫仪心慌意乱,眼见天色越来越晚,梅君却迟迟未归。
他只好从渐凉的洗澡水中站起来,擦拭干净身子,强迫自己穿上此前脱下的中衣。那身绣了荷花暗纹的衣裙却绝不肯再动了。
只见秦紫仪一身水汽,站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似乎心事重重。
正当他出神的功夫,忽然听见几声极轻微的风声,秦紫仪擡头一看,竟然是风吹开了一线窗子。
甚麽最好的客栈?连门窗都关不严实!骗子!
秦紫仪有些不高兴地去关那窗户,却不想,好似有什麽从天而降,他忽然落到一个怀抱中。
这怀抱极坚实,又宽阔,充满令秦紫仪熟悉和眷念的气息,令他张皇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那人没有说话,一径将秦紫仪圈在怀中,下巴搭在秦紫仪削薄的肩窝上,鼻尖紧贴秦紫仪的耳後。
秦紫仪能听见那人绵长有力的呼吸声,感到身後的躯体,蓬勃的脉动和热烫的体温。
在那人吹息之间,秦紫仪眼尾与耳尖俱都染上一层浅淡的丹霞之色。
即便仍然有些不安,秦紫仪终究还是放下了悬着的心,静静地靠在那人怀中,好似一只倦鸟,窝在了遮风挡雨的巢穴中。
这一刻平静终究还是有终点,这一回竟然是秦紫仪没有沉住气,问道:“为何而来?”
他们都清楚彼此的身份,不必多馀的寒暄。
那人闻言,缓缓放开手,面带笑意,转到秦紫仪身前,接过秦紫仪手中的布巾,不紧不慢地替秦紫仪擦起头发来。
二人的身影映在窗台边的铜镜上。
三年了,秦紫仪朱颜未改,容色仍然是惊人的殊丽。他眉宇间的骄矜仍在,琥珀色的眼瞳仍然那样清澈,只是惯常有的那股睥睨之色淡薄了,轻轻皱起的眉头显得有些不安。
这样看去,好似还是一个少年。
另一个人却不然,他更英俊了,剑眉星目,眉尾锋利,眼角微微向上,鼻梁高而线条磊落,配合他微带笑意的唇角,显得极为咄咄逼人。
犹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刀,令秦紫仪不禁心生退意,不自觉地向後退了一步。
那柄刀笑了一下,柔声道:“你怕我。”他声音虽然柔和,却语气笃定,充满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之意。
秦紫仪站稳身形,躲过那人替他擦拭头发的布巾,哼了一声,“是我先问你,你还没有回答我。”
那人见秦紫仪躲避,遂不再强求,“自是为你而来。”
一千个日夜,日思夜想,几成心魔。
秦紫仪听闻他语气高高在上,感到十分不适。然而如今两人身份地位颠倒,秦紫仪要在这人管辖的兰陵谋求一角容足之地,便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落差,忍气吞声起来。
秦紫仪稳了稳心神,也回之以微笑,“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将军?陆兄?”
他不敢说出“小刀”二字,毕竟当年是他亲口同小刀说,“为你取名小刀,是在提醒我自己,利器大凶,手握不祥之器,一定要避免误伤主人。”
这样的诛心之言,杀人不见血。秦紫仪出口时理所当然,如今便如同孽债,令他万般小心。
人在屋檐下,便不得不低头,生怕那人回想起来。
“咱们是故人,又何必如此见外。如今叔父已经替我取了字,你可以唤我铮鸣。”
陆琛。陆铮鸣。
便听那人又道,“你的表字是甚麽?我们平辈相称,如何?”
秦紫仪摇摇头,小声道:“还未曾取。”
他神情间颇有些羞涩,原本他这年纪的男孩儿都该取字了,只是秦公生怕他命薄压不住那表字,便迟迟不肯替他取。
这样一番情态,在如今的陆铮鸣眼中,如何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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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鸣又不姓柳,做不成那柳下惠,直接跨前一步,拈住秦紫仪的一缕发尾,“我要同你道歉。”
只见陆铮鸣指间把玩着那缕柔顺的发梢,漫声道:“刚刚欺瞒了你,为你而来不假,还为我自己‘报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