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阜安轻轻笑了一笑,“那很简单。”
“你知道了,”百晓生露出一点兴奋的表情,“所以,他才一直被人追得这麽紧,所以,他才又一直逃得掉。你别说,我还真的有点期待,要是那些人追来淞浦城,又会有什麽好戏。”
“是啊,”林阜安嘴角仍旧带着笑意,远远地看着那人局促地在人群间穿行,时不时掏出手帕擦汗,“那一定是一出好戏。”
将近半年的时间过去,百晓生带着盎然趣味等待的好戏却并没有上演,倒是林阜安和那个背弃裴砺出的人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亲热。那个大冬天站在人群里也能紧张得冒出一头汗的人,一看见林阜安出现,就笑逐颜开,忙不叠走近了攀谈。
这位林大少俘获人心的本事向来令人称奇,只可惜他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不然,或许真可成一个大人物。
只见林阜安给那人递上一支雪茄,笑谈之间,还亲自给他点燃了。两人品评了几句雪茄的香气,那人不过一概附和林阜安所说的话,神情却渐渐激动起来:“……早知道这样,我早就回来了。南洋也没有什麽好的,还不如淞浦城。我原以为,淞浦城该毁在战乱里了,却没想到竟然更繁华,随处都是酒店丶舞厅……”
“你说的那些舞厅算什麽,”林阜安在缭绕烟雾里略带轻蔑地扬了扬头,“舞厅也是分品格的,你还是见得太少。我早就说,你愿意多和我出去玩几回,就明白了。”他意态悠闲地向一旁顾盼,目光正和百晓生对上,便同那人摆了摆手,又笑了两句,向这边走来。
“林大少,”百晓生很是嘲弄地,“也就是你,和他这样厮近。他在淞浦城可也是过街老鼠,你仔细又惹一身晦气。”
“是老鼠,也是个有趣的老鼠,”浑不在意似地,林阜安笑着,“我听人说过一句他贪嘴,还在想这能算什麽事情,没想到之前请了他几杯酒,他就开始热络,现下为了几支雪茄,都要来我家里做客了。我还真不知道有人能贪嘴成这个样子,他可真是挺有趣的一个人。”
“有趣?我是不懂你这些癖好。”百晓生低笑一声,往一旁的冷餐台走去,挑了一点吃食。
“道理很简单,”林阜安仍是闲闲散散在旁跟着,却并不吃东西,只是擡手碰了碰冷餐台一角的装饰摆件,“一只老鼠,它在那里,你也知道它在那里,可是找不着,这是一种烦恼。可是一只老鼠,就在你眼皮底下,任你翻过来覆过去,用点吃的玩的就逗着,就是一种有趣。”
百晓生做出一个怪相,抖了抖肩膀,端着碟子,蹙眉看向林阜安:“林大少,你这个人有时候真叫人怪不舒服的……”
他话只说了半截,就看着这个少爷似的人物冷餐台上拈起一枝玫瑰,向那些装饰摆件里轻轻一掷。
那些摆件都是陶瓷烧的天使和云彩的造型,大约是从圣诞节後用起的。当中有一个站立的小小的天使像,一头乌黑的卷发,眉弯里带着光亮,双手合十在胸前,面容安详,一身青灰色的长袍,身後还有一双青灰色的翅膀。玫瑰的花朵沉重地落在小天使的衣摆,嫣红如血。
歌舞,烟酒,牌戏。
只要林阜安愿意,他总能在淞浦找到各色各样的消遣,仿佛和普通人的消遣没有什麽不同,却又总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奢华靡费,以及舒适安逸。
直到在牌桌上输光了兜里的钱,林阜安才大笑着站起身,此时已是凌晨。
狂欢可以一直延续到天光明亮,可林阜安今晚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便有千娇百媚的女人上来扶着。
“别,我不用扶,”他把人推开了,指了指角落里烂醉如泥的一个人影,“扶他起来。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喝醉了的男人身躯沉重,岂是那样纤弱的女人能扶得起来的,角落里很快传来了女人的嬉笑声。
林阜安宽容地笑着,催促道:“快起来,快走,还有好地方,去迟了可就赶不上了。”
“这里就很好。”男人含混地咕哝着,一阵阵地喘气。
“我让你把她带上,好不好?”林阜安已经拎起自己的大衣,笑道,“你跟着我走,鱼和熊掌都是可以兼得的。”他往口袋里摸,才想起钱已经输光了,只摸得到一支怀表的链条。
那是他当初考上名校之时,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价格不菲,却是素净的白金款式。
向来出手阔绰的林大少,只有片刻迟疑,便将那怀表押了出去。
深夜的淞浦城依旧灯光点点,隐匿着穷奢极侈,也隐匿着失落愤恨。豪华的轿车离开了高楼广厦,没入了仅仅几个街区之隔的穷街陋巷。
轿车後座上的人还在卿卿我我,林阜安从後视镜里不时打量一眼,在经过一个偏僻的巷子时,他猛然踩了刹车,随即灭了车灯。
“哎哟!”後座上的女人出了声,男人也不禁咒骂了一句。
林阜安却笑了起来,很是轻松地:“吓到你们了?我也吓了一跳。”
“林大少,你怎麽开的车?”男人抱怨。
“我刚刚看到了一只猫,”林阜安仍旧轻松地,“一只黑猫,就蹲在前面。”
外面一片漆黑,那一对男女听了他的话,都往外张望。
“黑猫拦路,这可不是好兆头。”林阜安低低笑了两声。
男人也知道他是半个神棍,当下又紧张起来,林阜安不用看,也知道他一定又是满头冒汗。
“快,快走!”男人在他身後催促,“早知道,咱们就不该出来。”
“它拦着,你走不掉,”林阜安打开车门,回过头来,“不如我们,完了此劫。”
在黑暗之中,林阜安的眼睛明亮,寒光渗透。
几个人影从巷道的暗角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临近新春,林阜安在办公室里越发懒散,整个人窝在椅中,晒着太阳。叫琳达的女秘书接了电话,向他道:“弗兰克林,是特工部。”他连眼镜也不睁开,只是伸出了手。琳达兢兢业业地将电话听筒递在他掌中。
“谢谢,琳达,达令,”他仍旧轻佻地,“喂?我是林阜安……对,我昨天晚上和他一起去了枝栖花园……後来嘛,我不太方便说。”他轻轻笑了笑,惹出对面一阵怒火。
“林先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请你配合我们。”
“什麽人命关天的事情?”林阜安敷衍地问着,轻轻地晃着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