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潋秋莫名其妙被留在那里,还老老实实趴在地面,只回过头来看,还不清楚耿金石是在激动个什麽劲儿。
耿金石果然扎扎实实教了他。那些常在操场聚衆笑话他的官兵们渐渐也都知道了,师长那个弟弟,看起来弱不禁风,小姑娘似的,在靶场上射击的准头却好得非凡。这还真不愧是师长的弟弟。
一个多月的时间,温潋秋唇上的伤口愈合了,还懵懵懂懂地认耿金石这麽不稳重的人做了个师父。
春日的阳光逐渐热烈,他跟着耿金石风吹日晒的,却竟然一点也没有晒黑。这让常来看望耿金石的茉莉非常艳羡。
“这样好的皮肤为什麽要长在你一个男人身上,”茉莉开玩笑地说,“扒下来给我嘛。”
这是确实无疑的玩笑话,温潋秋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裘灏及时地伸手在他颈後揉了一把。
这是个很简洁的安慰,甚至有些太短促了。
温潋秋敏锐地觉察,裘灏基本不在人前叫他“毛毛”,对待他也不再像往日那样怜爱不尽的态度。这让他有些失落。
偏偏这些又都是他自己的要求,这让他连埋怨都无处埋怨。
他转过脸去找裘灏,故意撒娇地要往他身边蹭,裘灏却只擡起他的下巴,拇指在他嘴唇上轻轻蹭了一下。
“今天耿金石开车出去,让他送你回家。”
家?
温潋秋心里一空。
刚走进嘉西义路七号时,温潋秋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可他很快就发现,家里书房的那架钢琴也早已被搬来,妥帖地放在客厅的窗前。
每当他练琴时,只要微微侧脸,就能看见庭院的景色。
花圃里种了一列山茶花,三月末已是过了季节,粉白的色泽依旧温柔,却有丰饶重叠的花盘在春日的阳光沉沉地垂了头。屋外玻璃罩下延伸出一幅铺满院墙的蔷薇图,在人间四月天里初露芳泽,引得七八只小小的白蝴蝶飘飘忽忽地盘桓。
院子一角有两棵不起眼的小树,长得直愣愣的。可某一天不经意地打眼一瞧,就看见绿叶底下悄悄结出了娇黄的果实。
温潋秋“噌”地从琴凳上站起来,推开门,几步跑进院子里,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
“这是枇杷树?”
“是呀,小少爷,”家仆在旁笑他,“你住了这麽久,才看出来麽?”
温潋秋环视着花团锦簇的庭院,露出一个几近无措的表情。
“别急,再等一等,就好吃枇杷了。”家仆仍笑着,低头剪下几支山茶。
山茶花插了瓶,也是摆在小少爷的钢琴上。
大少爷把钢琴搬来时,也曾在这琴凳上坐了坐,很满意。
“这个位置好,”大少爷说,“等春天来了,满院子花开,坐在这就能看见全貌。”
在温潋秋三四岁的时候,他生过一场大病,很是凶险。
温氏当时常常对着他以泪洗面,但他还小,不知道轻重,有时候还不肯吃药。长大之後,他才听过温氏说,那时候几乎以为他不能养活了。
对于那个时候他只有很微薄的记忆,大多都是关于哥哥。
病中卧床是很烦闷的,他看不见想看的风景,吃不到想吃的小食。即便有家仆陪伴,也没有人留心同他一个小孩子说话解闷。
父亲每天会来看他一次,还带来了哥哥。
“瀚白,毛毛的身子弱,你也要体谅母亲和弟弟。”
他记得父亲这样说过,但也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从那以後,哥哥来看他时,往往比父亲待得更久,他便觉得,父亲说这句话,也许就是要哥哥来陪伴他。
大多数时间,哥哥也并不同他说话,只是看他。偶尔温氏为了他不吃药发急地哭,甚至往他身上拍,拍得他也大哭起来,哥哥就会站起来劝解,帮着温氏喂他喝药。
哥哥从那时候起就像一个保护神,有时候温潋秋看着温氏脸色不对,就知道赶紧向哥哥伸出小手求救。哥哥一开始只是看一眼,便去拦温氏。後来,哥哥会干脆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替温氏哄着他听话。
“老大,你真会照顾人。”温氏有时也觉得他的耐心超过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
哥哥沉默片刻,说:“我以前也照顾过病人,会一点。”
再後来,哥哥同温氏说的话少了,和他说的话日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说很多哥哥大概并不感兴趣的孩子话,再要不就是提要求,想吃小食,想玩哨子,想要小麻雀陪他说话。
这些要求他往常也提,但温氏是一概不满足的。
“别这麽多事,”她总是说,“让你父亲知道了生气。”
但隔三差五的,哥哥就会给他带来小吃食,小玩具,装在鸟笼里的小麻雀。有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忘了,可哥哥却记得。
温氏总是诚惶诚恐地向哥哥道麻烦,可哥哥却还是表情平淡。
“毛毛,向哥哥道谢,”温氏又把他抱起来,“哥哥对你最好了。”
温潋秋莫名其妙,就是不肯照做,温氏又往他脚丫上拍了一下。他立刻大哭起来。
哥哥在他面前拍了拍手,他便伸出手臂让哥哥抱,躲进哥哥怀里便像是躲进了保护i伞,多一声也不哭了。
“毛毛,”温氏的神色总是很惶恐,总是不罢休地对着他念叨,“哥哥对你最好,你要记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