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他从噩梦中醒来,跌跌撞撞地出来,要找母亲。
小时候,一直是母亲单独带着他住在老宅里院的东厢房。
老宅最气派的一幢小楼也在里院,他父亲是当时裘家的当家人,同哥哥一起住在那小楼里。
他知道母亲不在他身边时,多半是在父亲房里。为了找到母亲,他要走过黑魆魆的房间,穿过空无一人的院子。而即便他找过去,也多半是被母亲抱回来。无论他怎样哭闹,母亲只会将一座佛像和一幅观音图放在他的床头,哄他片刻便又起身离去。
黑夜是令他恐惧的,他裹着一幅小毯子,不是因为冷,而只是因为害怕。他战栗地穿过院子时,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却不料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毛毛?”是哥哥惊讶的声音,“你怎麽自己跑出来了?”
过了几年,温潋秋才逐渐明白,原来哥哥喜欢夜晚。哥哥是八月十五的生日,他的夜晚都是明亮的。夏秋时节,天气晴朗的时候,哥哥偶尔会在家里安静下来之後,自己偷偷到院子里来,坐在小楼廊下的阶梯上,看一轮明月,或是繁星满天。
哥哥连着小毯子一起,小大人一样把他抱在怀里,两人一起仰着头看天。
“毛毛生日的时候,天空中的星星最好看。”哥哥这麽说。
他是八月末的生日,哥哥说初秋天高气爽,又没有月亮,天空中会展现出最干净的星图。
“星星为什麽这麽亮?”他问。
“因为星星在燃烧。”哥哥答。
温潋秋惊讶,原来星星会将夜晚燃烧成淡蓝色的寒冷的火焰
“月亮为什麽这麽亮?”他问。
“因为月亮反射着太阳的光。”哥哥答。
哥哥什麽都知道。
“妈为什麽不能一直陪着我?”他眼泪汪汪地问。
“因为父亲和母亲是夫妻,所以要一直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哥哥说着,笑了,“哎,你不懂。”
“可是我害怕。”他扁扁嘴巴,从小毯子里伸出胳膊,往哥哥身上爬。
哥哥顺势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一些,安慰道:“别怕,有哥哥陪着你。”
“哥哥,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能啊。”
“我们也一辈子不分开,”他安心地搂着哥哥的颈子,仰头撒娇地看着他,“我们也作夫妻。”
“胡说!”哥哥脸色一肃,看了他一眼,却又笑了,“唉,算了,你不懂,你还是太小了。”
裘灏低声劝了很久,才把芳音劝回了房间。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擡起头看着夜空。
今晚的圆月特别明亮,特别低垂,仿佛就挂在不远处的屋顶,爬上那屋顶就能摘得下来。他突然想起,毛毛很小的时候也曾指着房顶和树梢,梦呓似地说着要去摘星星,摘月亮,挂在房间里,四处都亮。
“给你摘,给你摘。”他自己那时候也不大,是听到童言,会觉得可笑多过可爱的年纪,便总是不负责任地笑着哄,直到毛毛困倦地睡着。
回到自己房间时,他迎面被人抱了个满怀
“毛毛,醒了?”他在毛毛颈後摸了一把。
毛毛仰起头来,亲吻他的喉结。
从小到大,他们的身高一直很悬殊,在他不就着毛毛的情况下,毛毛得踮着脚尖才能能亲吻到他喉结的位置。他轻轻俯身,手臂环住毛毛的腰,把他抱高了些许,微微仰起头,躲避他热切的亲吻,抱着他到床沿,安置他睡下。
“芳音怎麽了?”毛毛问。
“没有怎麽。”
“她哭什麽?”毛毛仍旧问。
“没有什麽。”
“你不说我也知道。”毛毛说。
“你知道什麽?”裘灏在他头发上揉了揉,道,“芳音要嫁人了。”
“嫁给谁?”
“她父母为她寻的人家。”
“可她想嫁给你,是吗?”毛毛问。
裘灏的手指仍旧轻轻地在他头发上画着圈,没有回答。
“她想嫁给你。”毛毛的声音低了下去。
裘灏敏锐地低头看了一眼,垂手在他脸上一摸,摸到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