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里外事
宋却经常给周景佑留下一个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背影,无论事情是好是坏,她都一夫当关一马当先。
虽是旧识,心里也清楚宋却的目的,但次数多了难免会觉得愧疚。
无他。宋却太拼命了。
自己能如鱼得水地稳固前朝,全要归功于宋却的到处打点,又或者说,这些人完全就是冲着宋却来的。
如果自己真的能顺利继位,那宋却肯定会被推举成外姓王,并且还要在前面加上大张旗鼓的“摄政”二字。
但周景佑并不觉得有什麽,至少在亘古不变的君臣猜疑到来之前,他都愿意顺着宋却的意思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大梁枯木逢春生机勃勃。
愧疚之心经常会在繁忙的公务中被短暂遗忘,而後又不自觉地在每一个思考的闲暇中翻涌而上。他自诩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也不如周习真那样一身赤胆,能得宋却的青眼,全都赖他少年轻狂的一派决心,然後宋却就真的帮他走到这一步了,不可思议。
这种掺杂着心疼的愧疚在逼诏失败後达到了顶峰。
如果自己能再通透一点儿,发现陶闻殊背後完全掌握主动权的孟浮,就不会有那麽多天的书房围困,更不会在即将成功的前一刻被孟浮的人打断。
如今朝中乱套了,宋却的情况又不是很好。那天她离开之後,自己也寻了过去,那个叫俞萝的太医前脚刚走,周景佑後脚就进去了。
“方才听到什麽了,怎麽非要捅那一剑?”
宋却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麽,政事堂的休息室狭小,热气不一会儿就顺着窗户缝隙溜进来了,但宋却无知无觉,这种夏天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影响。
周景佑替自己和她看了茶,宋却客气接过,盯着茶水看了半天:“傅思孺死了。”
周景佑手里的茶水差点没拿稳,他震惊之馀不忘放低声音:“不是说一切平安吗?”
“假的,骗骗他们也就罢了,对你还是要说真话的。”
距离宋却知晓这些人的死讯不过两个时辰,她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给俞萝听的都是省略过的,但对周景佑却是完完整整全盘托出,包括疫患是如何被解决的。
周景佑越听心越凉,难怪宋却一点儿都不见热,原来是这样。
他撑着脑袋,苦大仇深:“那丶那确实不能被他们知道……难怪陶闻殊会问你要药方。”
宋却点点头:“嗯。你渴了吧,喝两口茶。”
周景佑不明就里,但还是顺着宋却的话喝了两口。只听宋却问道:“你现在感觉怎麽样,心里平静吗?刚刚跟你说的,你接受完了吗?”
周景佑只当宋却在安慰他,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宋却轻轻舒了口气,“捅那一剑是因为生气。傅识若和陈山风被困住了,流寇被有心之人煽动,北疆除了我以外,还有另一个内应。他们已经打起来了,交战了小半月,但消息送不到京城,也无人知晓。”
周景佑顿觉晴天霹雳。难怪宋却要让自己喝茶,原来是怕他急火攻心死在这儿。
他飞快问道:“孟浮托人告诉你的?”
“是。”
“要杀吗?”
“先别动手。”宋却垂眸,“他既然能把这个消息告知于我们,就说明他有让傅识若和陈山风死在暴乱的手段。他跳出陶闻殊的队伍,两边都做威胁……他看不得我们好过。”
周景佑还没说话,宋却突然擡头看他:“其实宫里的事你都很清楚了对吧?什麽人该放到什麽位置上,哪些人该留丶哪些人该死,你早有定论。这个局面,我如果继续撑下去,简直复刻了老师和皇帝的君臣一梦。”
周景佑沉默下来,他与宋却久久对视,心里的触动不是假的,原来她也在惦记自己。
“而且我最近总觉得力不从心,如果再这麽谋下去,我怕是活不到你登基那天。”宋却将袖中的私印交到周景佑手中,“我自诩无人压过我的风头,你随便用就是了。”
小小的刻章代表了整个政事堂。虽然从前政事堂也站在周景佑背後,但中间却隔了一个宋却,现在不用隔了,私印用过几次之後他们就得清楚,即使没有宋却,也得扶持澈王。
“那你呢?”周景佑不再多言,问道。
“告假。你对外只说我在宫中养病,也别把外面的事告诉别人。我得出宫,等瘟疫告一段落,傅识若他们顺利回京,你逼诏才能成。”她想了想,又说,“对了,我今明两日还得呆在宫里,等我整理好因疫病搁置的政策就拿给你。”
周景佑又沉默了很久,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句简短的:“你放心。”
周景佑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最近几天朝中上下都这麽想。政事堂说“嘿这个死东西把宋大人藏哪去了”,傅珏说“谁来告诉我我儿怎麽样了周景佑你怎麽不说话”,其他大臣多多少少也有不满,因为周景佑此人惯爱笑里藏刀,这个刀还有点锋利,割了半天都没感觉,等人潇洒离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捅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觉得没什麽了,宋却总是生病也不是个办法,这时有人冲出来当主心骨纯属是解了燃眉之急。有什麽话,留到尘埃落定那天再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