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闻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活泼的笑法放在他这个四旬中年男子身上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保养得宛如二三十岁的面容又让人完全意识不到这点。但宋却总能意识到,并配合地汗毛竖起丶有点想吐,大概是因为她对绝大部分中老年男子天生的抵触。
宋却看着他,但他什麽也不说。或许是因为自己马上就会知道这个答案?
可是马上只会有一个穿着龙袍的弱智和一堆自己和陶闻殊的拥趸进来,兴许就是这件事吧。
宋却被陶闻殊这一笑弄得心里发堵,本着让对方也堵一堵的想法,她开口道谢:“谢谢你,我知道了。你真是好人,连这种事都告诉我。”
陶闻殊放在膝盖上的手青筋暴起,但面上还是和蔼可亲,他咬着牙说:“不客气。”
“诶,对了,师兄。”宋却佯装无意地问道,“截我消息的主意,是谁给的?”
陶闻殊怎会不知道她的意图,他微微弯腰,擡头看她,嘴角的笑容可谓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嘲笑:“自然是我们两个了。”
宋却毫不在意地也朝他笑笑:“原是如此。”
又无声地等了很久,久到宋却已经捋清了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起末,原本放松的姿态变得越来越紧张。她知道了,孟浮被温雪音捉住的期间,他被严加看管,无法放出任何一个消息,只有回到京城才能施展拳脚,因为陶闻殊的亲信当中只有他溜出了城门,之後随着京城封锁城门的政策越来越严,里头的人想溜出去简直难于登天。
他需要与宋却谈话,谈得越长,他的眼线夺来的时间也越长。然後,在宋却行至半路时——
大殿外突然吵吵嚷嚷,宋却与陶闻殊都站起来静候。
随着门被打开,愈发形似骷髅架子的皇帝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把皇帝救出,助他重回龙椅,在宋却没赶到时,先定宋却的罪名,再把宋却和陶闻殊的如意算盘都打碎。
宋却认出那两人,一个被自己捅了一剑,一个被自己挤兑了一番,都是孟浮的人。或者说,都是岁音楼的人。
这个京城中最大的情报网,游走于皇权边缘的组织,终于在孟浮的示意下,借由陶闻殊的名义触及到了权力的中心。
宋却手中的佩剑还未收,她也不在乎,对着皇帝执了一礼:“恭迎陛下。”
怒火中烧的皇帝本该高兴,因为这是今天他听到的第一句还算恭维的话。他被顾桐关了大半个月,活得像是缩在笼子的狗。眼看出去在望,又被自己的亲儿子逼着写诏书,要不是琢雾早有察觉派人好生护着他,恐怕周景佑成太子还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被救出来的皇帝并不高兴,前半生他受制于姜无真,之後又在宋臯禹柯治陶闻殊的制约下。眼看着即将摆脱宋却,但突然多了好多人,对着他就是一通猛踩。
他见了宋却,有些惊讶,在他的认识里,此时的宋却应该在被琢雾缠着。方才他还在想为什麽门口会有一匹马,宫中从来都是严禁骑马的,居然还真的有人明知故犯,甚至停在了显眼的广场中央。
许多不好的想法在顷刻间涌上了他的脑子,在他眼里,能把事做得这麽猖狂的人只有一个。
如今见到本人,惊讶之外,还有些“果然如此”的自嘲。
皇帝飞快反应过来在自己前来的路上发生了什麽,因此分外眼红。冤有头债有主,宋却可以称得上是欠债最多的人了。
他气冲冲地推开身旁搀扶的人,多日的囚禁让他的腿都有些不好使,走来的这几步略显踉跄。他的巴掌高高扬起,没穿那身紫袍的宋却让他幻想前几年宋却还在闺阁的时候,任人拿捏丶谁都能招惹。
这个人怎麽会来!
如果她不在,自己马上就能顺着琢雾给的台阶一步一步回到那个位置!她怎麽会在!
皇帝怒火中烧,但宋却很快就让他冷静下来了,因为那把沾着血的剑此时横在了他枯瘦的脖颈上。宋却面无表情:“陛下又病了吗?”
皇帝一瞬间卸了浑身的力气,他差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但宋却扶了他一把,一派上位者的架势。“陛下小心,”她说。
宋却的剑就这样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将他一步一步推上了龙椅,这个过程中无人阻拦,也无人敢拦。
她身後有很多人,不止是目瞪口呆却只能屏气凝神的朝臣,还有因为猜忌背叛枉死在同归之途的亡魂。
皇帝被按在龙椅上,那架势,仿佛这是断头台。他忍不住地擡眼打量宋却,十九岁的中书令,病气缠身也挡不住的意气风发,穿着带血的素色衣裙,神情漠然得不像话。这一切似乎都跟她没有关系,因为皇帝清楚,她要的不是这身龙袍,而是希望自己在经历过姜无真经历的一切後,死在大梁起死回生的那天。
“陛下如今大病初愈,臣等该替您做宴恭贺的。可当务之急,是解决城中瘟疫,所以庆贺一事,还是留在安定之後吧。陛下觉得呢?”
皇帝被剑威胁,只能点头。
但宋却又说:“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皇後娘娘和澈王殿下呕心沥血,诸位大臣也都尽心尽力,虽然行事或有偏差,但本意是好的,陛下也不要怪罪了吧?”
皇帝无法,闭着眼,重重点头。
至此,什麽谋反未遂丶後宫干政,甚至于宋却的谋算丶陶闻殊的野心丶孟浮的落井下石……都变成无足轻重的一声声“陛下英明”。谁都没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