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波澜不惊的神情:“娘,我杀了他。”
“是,我听到了。”袁青寻坐到她身侧,将她揽到怀里。这样瘦弱的身躯居然装得下那麽多的思绪心机,中书令的担子也能驮得稳稳当当。
她抚摸着宋却的发丝,问道:“你害怕吗?”
“我不怕。我觉得……畅快。”
“我可看不出你有多畅快。”袁青寻笑了笑,“别怕,袁氏虽然没落,但不算全然没用,我们也在你身後。”
宋却心情复杂。
袁青寻在孕中就被送来江南,宋却还记得宋臯禹来探望他们时牵起自己的手。那好像是个上元节,外面的花灯点亮整条街道。她想看游龙,于是爬到宋臯禹的脖子上坐着。
太奇怪了,杀了人反而想起曾经的日子,天底下的杀人犯如果都是这样,岂不是会被难过和纠结占满一生?
“娘……你说,我这样真的是……”宋却能感受到袁青寻一瞬间的僵硬,于是把後半句话藏起来,决定无论对方怎麽问她都不会吐露半句。
但袁青寻只是板着她的肩,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迢迢。你做的是对的。我丶姜无真,甚至试玉周习真,都在等着你。”
“等到你巍峨如山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替你高兴。”
宋却垂眸不语。
对,她回京就是报仇的。老师的丶娘的丶试玉的……以後还会有更多。然後逼着张笃把自己和老师的名字写在他那本残篇断章的册子里,这就是她要完成的。
但也太累了。
血肉之躯相互碰撞,最後化成几堆烂泥混在土里,与那些你死我活的残酷时光一起成了世人短暂的闲谈。
宋却送走了袁青寻,这个被宋臯禹迷惑,前半生困在谋算的深渊,後半生圈于江南的牢笼的人。她终于自由了,应该也很畅快,因为她没做成的事情,宋却替她做了。
“小姐!哦不对,大人!”尺素偷摸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匣子糕点,“大人是不是不开心,唉,大人就是没经历过这种血腥场面,来,请吃点甜的压一压惊。”
宋却捧着点心盒子,叹了口气:“你不是在监工吗,什麽时候买的。”
“想买就能买啊,说白了不就一条街的距离吗?”
“……也对。”
宋却花了很大的精力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倘若她能更像姜无真和袁青寻一点,此时早就把孟浮也揪着杀了。
这种烦闷一直持续到她第二天上早朝,幸好秦渊渺和周景佑发挥完美,她不用多说什麽。
“礼部尚书迟迟不见有人顶上。”周景佑叹了口气,“他们怕什麽?”
秦渊渺:“怕死呗。上一个尚书已经死了,这是有人铁了心了要折腾科举。”
下了朝之後,宋却缓步走在他们前面,想的是直接找孟浮问话,还是缓一缓逼着他来找自己。
身後跟着的两人看出她的魂不守舍,叫住了她。
周景佑:“宋大人等等!”
宋却微怔,转头看过来。
秦渊渺小跑上前:“怎麽回事,昨天被吓到了,还是大半夜梦见……咳咳,朝你索命了?”
他本想说点俏皮话俏皮一下,哪想正好戳到宋却心事附近。宋却翻了个白眼走了。
“妹妹妹妹,先别走。哥知道你心里烦,这不是想让你开心开心嘛。”
宋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刚刚说礼部的事?”
秦渊渺点了点头。
等到周景佑站到旁边,宋却才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皇上未必想将礼部给你,宋臯禹不在,我又不是个能担事的,他应该想要一点自己人顶上去。说不定要等到科考结束後?反正这次考试时间紧迫,全部考完也才三四个月。”
“先别提吧,欲擒故纵一下,老男人不都吃这套吗?”
宋却看面前的两人眉头拧得越来越深,忍不住出声安慰道:“别急,你一身清白,周招渡跟你没有可比性。只是我担心皇上身边是不是有人想……算了,先这样吧,我最近可能没什麽精力管礼部的事了,你们先……”
秦渊渺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宋却扶稳:“先找太医。”
宋却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脚步虚浮,还是秦渊渺拉住她後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差点栽倒。她推开他:“不用,我回府了。”
秦渊渺还想再说点什麽,却被周景佑拉住。
此时示弱如果能帮她解决眼前的一些困惑的话,那她恨不得大张旗鼓地找来十几个太医问诊。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示弱只会让别人觉得好拿捏。
宋却不愿多费口舌,转身走了。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她还披着笨重的大氅。秦渊渺和周景佑没有跟上去,她身侧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