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铃木干脆一气之下把媒体给关了,终于世界回归了清净,只是低落的潮水看似无声,实则无人幸免,那是震耳欲聋的前兆。
雨宫知道自己闷声做了那个打头羔羊,但她没觉得有什麽所谓,就是这次终于摘下了耳机,试着融入气氛,她觉得两头都不要再得罪就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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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算有些偏僻,在百子湾一个加油站的斜对面。而大约是因为刚才的电台问题,加上铃木的飙车,三人都脑袋有些晕乎晕乎。
异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餐桌,铃木挥挥大手,满满的就是通篇七彩,重头戏还是那架在炭炉上的火烤清江鱼。
七个人的肚子都被来回一天的折磨给饿坏了,暂时抛却掉那些无法解决的烦恼,尽管没人问出一个离谱还不合时宜的问题——为什麽要在一堆什麽白松露脆皮童子鸡和牛排之间点个烤鱼,虽说清江鱼比黑鱼更贵些,但这一点都不是铃木大少的风格。
饭後在等甜品的时候,衆人扯起了家常,其中有两人的家是北京的,除了雨宫和铃木,剩下的人都是在这边上的大学,随後才过了医院的考核来到一起实习。
“雨宫和铃木都是实习完就回去日本吗?”梁秋凡是当时和少女一起接手那位呼吸危机患者的其中一名同事,也是女孩子堆里第一个主动找少女聊天的。
“嗯,他我不知道,但我是回去的,你们呢?”
“我们啊…哎,我们也不知道啊,”梁看了看刘庆,刘庆也看了看她,内心都开始粉饰太平,“其实说实话,留在北京就已经不错了吧,我们这种情况的哪来能强求的地方。”
“就是啊,说句难听的,我们三就是啥後路都没的小透明,现在情势对我们还那麽差,林教授都没办法,我们又能有个狗屁的解决方法。”
“为什麽留不了?你们不都在医院实习了,难道还要回乡下?”铃木没懂,但要是他懂的话他们都不会私底下羡慕的要死要活了。
“大少,我们以後出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原本学医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可是如果连能支撑兴趣的本钱都没有,你说我们该干嘛去?”刘庆说着又给自己满上,白酒杯摇摇晃晃,“特别是这形势,就没看起过咱们。现在实习本来就是在跟家里拿钱,被搞成这样要想转科不还得继续读研,又没法在睦华呆。硬性规培实际不也还是发钱的时候说的好听,哦我们是学生,後面那叫什麽?那可劲地叫你好好工作,还不都全是些替人到处跑的玩意,兜底起步就是三年,换谁能受的了?我也想家在北京啊…”
“要是能跳出这几年就好了,”梁有些难过,她算是个半个社交达人,所以知道了不少消息,“我们同校上面的学姐都被克扣惨了,她好像在xx医院吧,当时没通过睦华的考核来着。反正加班费是一毛没有,逢年过节上头还软硬兼施不给回家,她都自嘲工作学会的不是本职,而是修电脑传销开车调解纠纷画饼吹牛,最会的还是负面情绪收集和设备苦工搬运,就短短两年直接一个滑膜炎…所以说啊,现在在睦华的日子真的已经好太多了,就是可惜人家跟培训不拉边。”
“好了好了,”陈善章拍了拍两人肩膀,“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在说什麽?是研修培训吗?”铃木悄悄问她。
“嗯,但他们跟我们不太一样,我们所谓的这种培训算下来还是有工资的,他们…嗯…可以说是还要自己倒贴吧。”雨宫差点想给他来一拳,其他人明显都是各有心事,所以她就怕在饭桌上说错什麽话。
“也别互相羡慕了,大家其实都不容易,”家住北京的黄颖楠默默开口,“说到学科,新闻已经出了,明显我们这帮子人根本没给当回事,所以这麽下去谁先转行真不好说。而且馀波很大,我弟今年要高考,还不知道现在是延期还是就干脆取消,但学校已经发通知下来到时候要提交考前14天的体温检测表,这不还有传言说只考三科麽,所以…哎,也不只是我们的人生全盘乱七八糟吧…都不容易啊,不容易。”
“是啊,可能也就善章还能吧,”黄身边那位也是北京的吴旭也摆了摆手,“要是我们以後失业了就都去广东找你混,记得继承了医馆之後给我们都留留位置啊,可别忘了好兄弟。”
“呸,别那麽快诅咒自己啊,我也还天天给我爹骂呢…”陈只能挠挠头,他父亲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当地医生,就是每次都恨他这儿子不成器。
“哎……x5”场面一时特别尴尬,至少雨宫觉得真的很尴尬,他们的三言两语像是什麽也没说,又什麽都说了。
其实少女还挺容易心软的一个人,她以为自己是个局外者,所以站在远处看得清晰,眼前的衆人都如同零碎岛屿,尽管生活在看似汪洋的海里,实际没有一个被准许成为陆地。
只是她也无法断言,他们到底会在无尽的失望和迷茫中满载而归,还是干脆随地壳的运动原地长眠。没有人愿意在沉甸甸的生命里装满虚无的空荡,可毕竟理想总归丰满,现实却太残忍,花落的瞬间亦会砸伤路人,就别说曾经绚烂的日子对比起鸡毛蒜皮是何等光彩了。
“不说我们了,雨宫以後打算干什麽?”梁觉得这气氛快要让她自闭,只好转移话题,毕竟再讨论来反复去,一切不过会被归类为时代的颗粒尘埃,什麽都不是,什麽也不存在。
“啊?我啊,我想的是回去申研究室吧…学校有名额,还在争取,也不好说。”她原本不想说实话,但这时候如果没一个人站出来给点灿烂的曙光,她觉得这饭真的是不用再吃了,更况且他们都和自己没有竞争关系。
“可以的,你是高材生,我们这群喽啰里起码得走出个长面子的。”
“你们怎麽光顾着问她啊,我不也很好吗?”铃木拍拍自己胸脯,多少显得很滑稽。
“诶呀,我们没忘记你,你就是我们里面最光明未来的那一个了大少,”衆人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大概是因为贫富差距太明显,他们都没对他有什麽好嫉妒的情绪,“铃木少爷以後赚大钱了可别忘记我们,我们就感恩戴德啦。”
“说这些,来,敬我们的患难友谊!”
少女默默倒了点椰子汁,随後和衆人起身干杯,她已经能做到去理解为什麽他们一开始对她有意见,大概也是把她当作隐藏的竞争对手了,就是内心还会感慨为何人与人非要从相互误解去开始一段关系。
但只能说她如今释然的算快,见到他们一个个都在忍受那些无奈,也明白所有人不过都是命运之轮手下的小棋子,相安无事度过这最後的两月,怀着感慨挥手再见就是最好的离别了。
借故去洗手间後,雨宫往包厢的窗外擡头看了看月牙,老旧荆棘的暗枝盘旋在光亮的边缘,这大概是一个不风和日丽的夜,她默默想着,随後拿起手机准备编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