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亦熙也早已习惯了,每一次嘶声力竭不顾一切地进攻换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原是分离的久了,连争吵也成了一种奢望。
*
庭院里,顾子安静静地站在树下等待着,好似从未听见厢房内的争吵,细细的小雨打湿了他的额前的鬓发。
“父亲。”
他微微颔首看着自己四年未见的父亲阔步走近,又面色凝重复杂地停在了三尺之外。
或许真的是许久未见了,顾林青已经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及肩的少年是四年前那个抱着他哭着让他不要走的孩子。
父子相顾,没有千言万语,只有满面沉寂。
难言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转圜许久,顾子安才转身向厢房走去。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母亲。”
身侧传来顾林青沉闷的叮嘱声让他顿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应答。
在他眼里,他的父亲是这个家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
“母亲。”
顾子安站在厢房外,静静等待着柳亦熙收拾好内里的一片残局後才推门进去。
“子安,过来让娘亲看看。”
柳亦熙坐在高椅上,刚刚略微散开的发丝又重归于一丝不茍,脸上厚厚的脂粉让她似乎成了一尊没有喜悲的雕塑。
可是脂粉只遮得住眼红,又怎麽遮得住眼底翻涌的苦泪?
“今日可读了什麽书,习琴了吗?”
顾子安一一回答,挺拔的脊背如劲松般刚直,却在脖颈处突兀地折出一个驯服的弧度。
即便柳亦熙想用经书琴艺洗去他身上顾林青的痕迹,但他们都明白,将军独子如何能做一个不习武的文弱书生?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她不问,他不说,就好似能抹去一分那人留在他们生活里的影子。
毕竟这人生光阴短暂如晨露,如若真能自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
红烛背,绣帘垂,灯下檀香飘摇。
如风,似梦。
柳亦熙静静地坐在喜床边缘,柔似蒲柳的身姿却有着不可攀折的韧劲,艳丽的锦绣鸳鸯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可她却不知道这喜从何来。
阿娘身为妾室没在府里体会过什麽好日子,早早地就丢下她一人走了。她像一枚飘零的棋子,无人在意她的悲喜,连她自己也早就不在乎了。
门外响起嘈杂的交谈声,柳亦熙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边的喜帕。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淡然,以面对未知的一切的磋磨困苦。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仍是她。
会惶然,会无措,会在意脊背是否挺得笔直,有没有露出怯意来?
直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翠色的玉如意挑开了沉重的红盖头。
她缓缓擡起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厚重的眼眸。
沉甸甸的,给了飘摇的她无声的倚靠。
红幕里灯影绰约,绛蜡牵丝,迷离神往。
柳亦熙突然有种迫切的想要流泪的冲动,好像漂泊日久的孤舟,终于回到了那个儿时梦寐里温暖安宁的故乡。
“夫君。”
她颤抖着苍白的唇喊住了双眼睛的主人,像是在轻声埋怨。
你怎麽才来啊,让我一个人,凭白望了好多年的月亮。
*
天边的晨曦微亮,鸟鸣啁啾。
有多久没有梦见从前的事了?
柳亦熙静默地呆坐在床榻上,她凝视着窗边朦胧的树影,隐隐绰绰的像是张牙舞爪的魑魅,凄凄哀哀地诉诸于风声。
枕上未干的泪痕让她恍惚,她擡手抚了抚冰凉的眼角。
是泪。
原来这一重又一重的高墙深院,真的能让林花谢春红,青娥成怨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