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怪朕把你放在身边了吗?”
“怎麽会!”
程天风仰起头急切否认,甚至忘了尊卑礼数,奈何嘴笨不善言辞,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心底所想。
“属下,属下很开心!是属下愧对陛下信任……”
在陛下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是他活得最开心的日子。他会恍然以为自己真的只是陛下身边的亲卫,有着美满家庭和风光前途的程天风,而非丞相府里那冰冷的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天风。
天字号,风组。
这是他的代号。
这意味着,他是这一批暗卫里轻功最厉害的人。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或者有更厉害的人取代了他的位置,那麽这个编号就不属于他了。
他从来都不是陛下口中那个志存高远的小侍卫,他只是一把会磨损的兵器罢了。
“对不起,陛下……”
“唉。”
纪明修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他第几次叹息了,只是这般可怜兮兮的小狗,怎麽让人舍得罚他。
“那你是想做黎青云的暗卫,还是想做朕的亲卫。”他语气微重,强调道,“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
“陛下!”
程天风猛然擡起头,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竟然……还有机会侍奉在陛下身边,在做了这麽多逾矩的不可原谅的事之後。
程天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立刻深深跪伏在陛下脚边,恭敬地举起自己贴身携带的匕首。
“属下誓死效忠陛下!”
是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予出去,半点也不留下,包括生命与活着的意义。
纪明修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接过了他递上的匕首,也接过了这份沉甸甸的真心。
“好了,朕的小侍卫。”
纪明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示意他别跪着了。丞相那边还不能打草惊蛇,有些话还需要他细细叮嘱一番。
“行事小心些,尽量别伤到自己。问你的时候别扯谎,不能说就说不知道,记住了吗?”
“是,属下知道了。”
程天风乖顺地点点头,他知道陛下这是为他好,怕他撒谎被统领看出来。
纪明修沉默地看着他闪着亮光的眼睛,眼底眸色复杂,或许真的向秋凌说的那般,以真心才能换真心。
窗外的昭昭明月悄然升了几分,程天风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再晚就要耽误了这月的述职。
“等等。”
他回身看到陛下正坐在榻前歪着头看着他,似是欲言又止。
“西猎场那次,那只鹿,是你吗?”
他讷讷地点了点头,那确实不是一个侍卫的职责所在,可那时他注意到陛下微颤的手,不知怎的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出手了,甚至没有考虑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因此暴露。
可他不後悔,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果然,纪明修略略垂下眉眼,神色幽怨,亏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箭术进步了呢。
“陛下……”
程天风悄悄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还在训练营时统领就说他是一根筋,他也知道自己愚笨,不懂得察言观色。可此刻看着陛下,他竟觉得自己心口跳得厉害,莫名的情绪呼之欲出。
“陛下是王,王是不必握剑的。”
不善言辞的小狗第一次说安慰的话,磕磕绊绊却又坚定执着,他红着耳尖在心里偷偷补充着。
握着属下就够了。
*
一切如陛下计划的那般进行,直到黎青云撕开了那层僞装,而他成了陛下最後的底牌。
至少,天都的兵权还在陛下手中。
御花园里,他微不可见地用手势询问陛下的意愿,是否要动手,却得到了按兵不动的指令。
他看不懂陛下的心思,设下这般大戏自然要让黎青云和他的党羽个个都浮出水面,更何况战局的最终决定权已经落在了顾子安手中,仅靠天都这单薄的兵力若要与顾子安的大军抗衡,实在是杯水车薪。倒不如按兵不动,坐等这场好戏收场,再定输赢。
他只知道,这些时日看着陛下身上渐起的斑驳的红痕,每一次所受的屈辱和那蓄着泪意的黑眸,简直比将他架起来一刀刀凌迟还要来的痛彻心扉。
而他什麽也不能说,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将头垂的更低,才能藏住那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的眼睛。
陛下不能只有他,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明白这个事实。
即便为此零落磋磨,他亦。
万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