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终古似无情
长宁宫,是纪明修见过的最不应该出现在天都的寝宫。
尘封了两年之久的宫门被再次打开,落雪沉默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踏足。
纪明修踏上旧雪,在这间宫殿第二次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第一次是在他出生那年。
作为整个天都最大的宫殿,其中武场丶汤池丶後花园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小型的跑马道。
纪明修擡起头,眷恋的目光落在了前方。
原来,母後是这样的啊。
就在长宁宫正殿,一副长达八尺多的画卷垂在中央,上面画着一位陌生又熟悉的的年轻女性,着一身劲装骑在马上,马头高高扬起,而她紧握着缰绳眉目飞扬丶英姿飒爽。
这就是他的母後。
这里有母後穿过的战甲红装,有母後用过的酒壶杯盏,有母後留下的长刀胭脂。
这里到处都是母後的气息,他好似回到了那个他从未去过的母亲的怀抱。
风声层层叠叠,纪明修打着一盏小灯走过长宁宫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细小的微乎其微的痕迹与褶皱,被他以血脉相连的想象刻画重现,成为最真实的虚假。
阶上的落雪被他随手拂去,昏黄的小灯放在一旁,纪明修静静地坐在演武场前,看着旁边摆放的一排排刀枪剑戟。
四周静的发慌,他的心却吵吵嚷嚷,迫切地寻求着一个倾听者。
他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秋凌坐下。
秋凌并不敢直接坐在陛下身旁,转而半跪在更下一节的台阶上。
他入宫晚,也未曾见过那位风华绝代的昭烈皇後。更何况这些年,先皇几乎是从不让人提起昭烈皇後,因而只听闻先皇後备受荣宠,细细追问却都是讳莫如深。
“秋凌,你说我父皇他,是有情还是无情啊?”
秋凌的神色晃了晃,垂下头。
“奴才不敢妄言。”
纪明修也不逼他,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不甘。
父皇当然有情,虽然父皇不让任何人踏足长宁宫,但他自己却常来,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即便後来病重,也要来长宁宫看一看,好似这里是他的安乐乡一般,烦扰忧心与痛苦,只要在这里,就会消失不见。
父皇的情,只给了母後,连他和皇兄也没能分得几许。
只是,父皇怎麽能那麽自私又霸道。
一个人就将母後彻底藏起来,连同他们的回忆一起。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怎麽也填不满的空壳。
“这长宁宫是父皇登基那年,不顾大臣们阻拦,在龙脉上动土,打通了四个宫殿才为母後建起来的,比他自己的寝宫都要大。而且母後再世时,这後宫中只有她一人,父皇那些莺莺燕燕的妃子都是後来才纳进宫的。”
这些都是皇兄告诉他的,在这宫里,也就只有皇兄会在他幼时哭闹的时候他讲一点母後的事。或许是怕他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伤神,待他大一些了,皇兄便也不再说了。可他却一直记得,一记就是好多年。
“不过,父皇可是实打实地踩着血登基的,那群大臣也不敢怎麽拦着,个个乖得跟绵羊似的。”纪明修似是笑着感叹一句,然而眼中的笑意却渐渐散去。
“只是这般盛宠优渥,情深意切,也并不能影响他的算计。”
母後一走,父皇就将外祖父调离了天都,封在楚地直到长逝。
更何况,纪明修想起了那副画像。他从前不知道母後的模样,而今见到他才发现。
“季太妃的那双眼睛,和母後有七分相似。”
秋凌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凑近了些希望安抚陛下周身的孤寂,轻声否认道。
“先帝的心并不在後宫妃子的任何一人身上。”
这是连秋凌都能看明白的事。
或许这是季太妃得宠的几分原因,可绝不会是决定性的。
“不为亲者危社稷,父皇终究是皇帝。”
尤其是母後逝去的父皇,更像一位皇帝。
“只是,什麽才是真的呢?”
纪明修微微俯首直视着秋凌的眼睛,眼底的重重迷茫的愁绪深深刺痛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大着胆子凑得更近了,急切地诉诸着自己的赤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