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破碎的温暖
清醒时蒙上了一层厚厚迷雾的记忆,在陷进黑甜梦乡的时候就自动解封了。
等我从不停下坠的失重感中终于站稳脚跟时,一身休闲装的女人已经坐在了明亮宽敞的候机厅,正在和苏安一起准备登机。我透过对面大大的落地窗,看着停机坪上熟悉又陌生的巨大铁鸟,心中全是迷惑和不解。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境吗?这种比科幻片还要真实的场景真的是我那贫瘠的想象力可以凭空捏造出来的吗?
但女人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些造型流畅的机械上多做停留,习以为常地一扫而过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苏安身上。
“苏安,还要等多久呀,我都快睡着了。”赶早班起了个大早的女人把头枕在了苏安看上去瘦削,但其实覆盖有匀称肌肉的肩膀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苏安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报了个时间:“快了,再过半小时就可以登机了,一会上飞机了还可以接着睡。”
“马上就可以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苏安你紧不紧张呀。”女人微微擡起头,看向苏安的侧脸。流畅的下颌线和分明的喉结给这个男人在温润的气质下增添了几分干练,看得女人心痒痒地,伸出手调皮地摸了摸因为吞咽唾液而上下滑动的骨节。
“好紧张哟,万一叔叔阿姨不喜欢我,那我可怎幺办呀。”苏安把女人作乱的手捏住,不松不紧地笼在手心,假装可怜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是呀,那可怎幺办呀,爸爸妈妈不喜欢的男人我才不要。”作势就要将手抽回,却被紧紧握住。
“那我就只能天天守在你家门口,风吹不走,雨打不动,化身为蒲草,来磨你这块磐石咯。”苏安一边一脸忧伤的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挠女人的痒痒,让这个笑成一团的人在椅子上扭成麻花。
“去去去,你得自挂东南枝了我才信你。”
“好狠的心呀,罢了,谁让我上了你的贼船呢。现如今,你就是想要将我抛下也是不能的了。”
说完苏安就把女人圈在怀里,在假意挣扎的女人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引来不少旁人的注视,不过看到苏安那张俊俏的脸又都露出面目模糊的了然笑容,反而是女人的耳根都红得热烘烘的。
好奇怪的对话,这带着别致韵味的腔调竟然让我听起来十分顺耳,每一个字都好像熨贴在我的心头,让我因为再次陷入梦境而焦躁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带着强烈的既视感上了飞机,女人果然上了飞机就头一歪开始睡觉,我也只能跟着在眼皮的黑暗下默默熬着。但耳边传来的动静,告诉我苏安一直在电脑上敲着键盘,不知道在忙些什幺。好想睁开眼看一眼屏幕,但不受我控制的眼皮粘得比超级胶水还要紧,连一丝缝都没有留。乘客交流的声音,空乘服务的声音,飞机引擎的声音,空调冒风的声音,和苏安敲击键盘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了我对这段旅程的全部记忆。
而出机场时,一路小跑飞扑到一个中年女人怀里的女人,像终于归家的鸟雀,快乐地将自己的母亲连根拔起,转上了好几圈。在一衆面目模糊的路人中,只有这一对夫妻有着清洗的面容,我仔细地观察着,想从他们的脸上推测出女人的长相。
“妈妈妈妈,你看谁来了。”
终于想起来这趟回家是为了带苏安回家见父母,女人和妈妈腻了好一会才羞赧地指着已经和中年男人聊起来的苏安,给自己的母亲介绍。
“是苏安吧,我家崽崽这些年都麻烦你照顾了。”
中年女人乐呵呵地和苏安问好,在女人小声抱怨“我都这幺大了怎幺还叫我崽崽啊。”的背景音里,一行人其乐融融地向机场外走去。
在车上,我羡慕地看着女人腻在妈妈身上,各种撒娇卖痴,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所有的新鲜事一股脑全部塞给这个眉目慈祥的母亲。而坐在前排开车的父亲,也时不时插上两句话故意逗趣,惹的女儿耍小脾气,再由苏安从中间探过来的说些好听的话安抚。
被全家人宠着的小公主,从来都是张扬的,恣意的。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光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用鲜活的生命力凝聚着永不枯竭的爱,并毫不吝啬地挥洒给身边的人。
这种熟悉的代入感又来了,莫名得让我想笑。
从流星街里饱受凌虐侮辱长大的孩子,怎幺会对这种一片祥和的家庭剧感到熟悉呢?即便是我真正拥有的那短短三年的记忆,也充斥着各种血腥暴力和痛苦。从伊路米身上照镜子学来的荆棘一般扭曲交错的爱意,让我只能面目扭曲地看着这一家四口,在各种欢笑和打闹中,在一辆闯红灯的轿车疾驰而来时,化作了无数片细碎的渣滓。
轮胎在猛打方向盘时与地面摩擦的尖啸声,颅骨磕在前排座椅上颈椎错位的清脆声,窗户破裂碎屑划破皮肤的血液飞溅声,路人惊恐破音的尖叫声……
扭曲崩坏的线条从模糊的背景开始坍缩,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开始一幢幢垮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光怪陆离。父母苏安都如火堆旁的蜡像融化成流体的怪物,又在後续的撞击下碎成一块一块固体。只剩下女人是唯一的奇点,视线里全是红与黑,而我困在透明盒子里再次下坠。
这才是我熟悉的结局。
把短暂的美好撕成碎片,用无边的混沌侵蚀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