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昨天说要帮我。”赵辉自嘲一笑,“我在这医院周旋了好几年,比我女儿家庭困难丶病情严重的数不胜数,上面要想拨款资助,怎麽着也不会轮到我女儿,我心里清楚,而且这些钱都是在那个年轻人说完以後才缴清的,小夥子,你说我能不找他问问吗?”
“……。”
脚步声,呼喊声,仪器声,安慰声,哭泣声…。。
无数声音像是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那瞬间,仿佛把他拉回了那个蝉鸣不止却格外闷热窒息的夜晚。
——原野…你妈妈跳楼了。
江原野深呼吸了一口气,理智就像是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不断颠簸的小船,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凶猛的海浪拍打丶席卷丶淹没至水面之下。
“他,有告诉你他叫什麽名字吗?”
江原野说完这句话时,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赵辉察觉到江原野脸色不太对,迟疑了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原野缓了口气,执着地问道:“大叔,那人昨天有告诉你他叫什麽名字吗?”
赵辉苦笑着摇头:“没有,我昨天以为他是搞诈骗的,就拒绝了他的帮助。”
但他还是帮了…。
江原野快要喘不上气,胸口就像是压着一块厚厚的石头,笨重而沉闷,令人窒息又令人心悸。
赵辉本来是过来找人的,看到江原野的脸後他还以为对方会是昨天那位年轻人的朋友,但交谈下来又好像不是,可当他拿出照片给人看时对方恍然的表情又让他的判断动摇了,于是接下来江原野问什麽他就答什麽,可答着答着…。
这人的表情为什麽像是要哭了一样呢?
江原野垂下睫,问出了最後一个问题:“冒昧问一下,那人帮您女儿缴的医药费总共是多少?”
赵辉不明所以地回答:“以前欠的加上续交的,总共是一百九十四万零七千。”
江原野耳边忽然响起从心脏传来的一声轰隆声,好像有什麽坍塌了,一股酸涩的暖流滚烫而缓慢地从心脏处渐渐蔓延开来。
这麽大的数额…。
也只有周大少爷能交了。
江原野自嘲地想,他以前怎麽没想到呢…。
明明答案近在咫尺远在天边,他为什麽不往深处去想呢?
“他这人就这样。”
做好事从不留名。
江原野的嗓音有些沙哑,里头似乎藏着无数种情绪。
赵辉:“这人?你认识他吗?如果认识的话,可以帮我联系一下他吗,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江原野眨了两下眼睛,鼻子有些酸涩,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突然间很想哭。
那瞬间,他发现自己也有好多话想和周潮笙说。
不是隔着冷冰冰的屏幕,而是面对面,他想看着对方那双黑沉如深潭的眼睛问:我们不是死对头吗?为什麽,你当初要帮我呢?
“…。。大叔,你留个电话给我吧,我会转达给他的。”
赵辉喜不自禁:“好好好。”
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纸和笔开始写自己的个人信息,写完就把纸叠成一半递给江原野,“麻烦你了,一定要转达给他。”
“嗯,我会的。”江原野说。
大叔临走之前让他好好休息,安慰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虽然他知道是客气话,可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地让他本就酸涩的眼睛又温热了起来。
外面开始下起雨,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密不透风地覆盖住,雷电声刹那交叠,与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然而病房内却无比安静。
过往回忆就像是窗外那连绵不断的阴雨,潮湿且森冷。
他记得,妈妈跳楼那天也下了一场大雨。
被送入医院後,医生通知他要进行手术,让他联系父亲,他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对医生的话置若罔闻,因为想也知道,他打了对方也不会接的,就算接了也不会冒着大雨来看望人。
六个小时,他撑着身体坚持在手术室外等到第二天早上。
医生告诉他,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後半辈子可能都要躺在病床上度过。话里话外,都在告诉他——对方成了一个植物人。
他想,他只剩下对方了。
如果对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大概会後悔愧疚一辈子。
医生问他的决定。
是继续治疗下去还是放弃?
如果继续下去,就意味着他要承担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昂贵的医疗费。
这对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的他来说,完全承担不起。周围所有亲戚都在劝他放弃,劝他赶紧甩了这个累赘然後去瓦窑里把自己的父亲给赎回来。
他怎麽可能去赎那个人渣呢,他还会祈祷对方赶紧死在那。
要不是那人,他妈妈又怎麽会变成现在这样,甚至绝望到跳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