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方的生命底色是如野草那般生机蓬勃。
他避无可避地想到——
像江原野这种要强的人,大抵是很难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剖露给他人看的。
更不用说在成年人的字典里,没有把家事到处宣扬的道理。
那问题来了。
江原野为什麽会和他说这些呢?
周潮笙掀起眼帘,看向驾驶座的人。
落下一半的窗将凉风徐徐吹入车内,透着江边独有的潮湿,吹起对方额前的碎发。
光洁白皙的额头整个露了出来,凌厉却不失漂亮的眉眼在高架桥的路灯下,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对方左边胳膊搭在车门窗沿上,慵懒的姿态令人半点也看不出他刚刚说了一些过于沉重的话题。
对正常人来说,在听到这些话後,大抵是会来一句“这不是你的错,出生不是你能决定的”类似温暖安慰的话,亦或者是“人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人生”类似鼓舞人心的话。
可周潮笙却说不出口。
第一,他不是当事人。所了解的情况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自身也没有切身体会过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痛苦和伤害,别说做不到感同身受,妄图劝慰对方释怀过去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罪过。
第二,他们是死对头。关怀对方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哪怕对方主动向他暴露伤口,他也不该上赶着递一个创可贴过去。
他知道。
江原野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可怜和关心。
从八年前他递给对方药水却不被领情开始,他就该知道,江原野的自尊远远胜过一切。
在他思考该如何开口时,江原野主动打破了僵局。
“你是不是在想该怎麽安慰我?”江原野笑了下,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失真。
“如果是那样,就免了。”
江原野轻描淡写道,“我和你说这些没有什麽其他意思,就只是突然想到八年前你也这样救过我一次。当时你还给我买了药,我却因为被你撞见狼狈不堪的一面而感到羞耻,然後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你,但你锲而不舍,拼命塞药给我,甚至还抓着我手想要强硬地给我上药…。啧,你说你那会儿是不是就暗恋我了啊?”
周潮笙:“……。”
他就不该圣母心泛滥,居然觉得江原野会是个小可怜。
这种人,心疼一秒都是他犯贱。
轻快的旋律在风中回转,远方响起了游轮的鸣笛声,沉闷且悠长。
“那药你最後擦了吗?”周潮笙问。
“擦了。”江原野说。
“就因为我握了你的手?”周潮笙轻呵一声,“我握你的手你就给擦,你才是那个暗恋我的人吧。”
江原野被呛了一口,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後,才为自己辩解:“不是,是因为当时我接到了邻居阿姨的电话,她说我妈在家里割腕自杀了,我想着家里没药,送医院还会多花钱,你那药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原来是这样。
周潮笙想起了那通他听不太清的电话。
正是那通电话,改变了江原野的主意。
他着实没想到,通话内容竟是关于对方母亲自杀的事。
有一瞬间,周潮笙觉得有些压抑。
像是潮水没过头顶,呼不上气的那种窒息感。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你当时…。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