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耳畔的哭声不断,梦魇一样缠着她,一直催促着她起来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但她自己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焦急的等待,魂魄像是被抽出来烤干了,只剩下薄薄的一片,在体内蜷缩起来,发出无声地尖叫,可她的躯壳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瞪着空洞的眼睛到天明。
最终,柳烟黛像是只游魂一样,从卧榻间站起身来,顺着镇南王府游荡。
她的丫鬟担忧的跟着她,却也不敢靠近,只随在其后。
王府大,庭院广,花枝摇晃,月色寂寥,白日里热闹的街巷间空无一人。
她从院落里出去,踩着虚浮的步伐往外飘,一路从镇南王府晃出去,踩着长长的街巷,漫无方向的往外走。
南疆的夜不冷,但今夜无月,有乌云盖日,夜间冷风飘袭,怕是要落雨。
柳烟黛却已经没力气去在乎这些了。
她在街巷中行过,踩着一块块青石地砖,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拉长,映在地面上,一点点远离。
她摇摇晃晃,没有终点的走,直到某一刻,她走到了熟悉的地方,抬起头,看到了“秦府”的牌匾。
秦府门口守着两个兵,见到了柳烟黛低头行礼,道:“见过柳姑娘。”
听见柳姑娘这三个字,柳烟黛浑浑噩噩的想起来了。
秦府,秦府,就是秦禅月的地方,本来,她的小铮戎就该在这里的。
柳烟黛在秦府门口发愣的时候,身后的丫鬟赶忙跑过来,低声道:“姑娘,今日——今日秦府被人洗劫,府内亲兵反抗,都受了伤,眼下许多伤患都在其中养伤,血腥冲天,您莫要进去了。”
柳烟黛恍惚了一瞬,后缓缓摇了摇头,声线嘶哑的说:“我进去看看。”
丫鬟只得低头应下。
柳烟黛则进了秦府之中。
果然如同丫鬟所说,秦府之中生过一场大乱,院中的草木都被人踩踏砍过,可以看见其上的刀痕,地上的血迹虽然冲刷干净了,但是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其中,难以消散。
行过秦府照壁,往后绕,可以瞧见附近的厢房中都亮着灯,许多提着药箱的大夫来来回回的走过,显然是正在治疗——这些都是秦家军的大夫,临时从亲兵营哪里抽调回来的。
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柳烟黛,其中有人回头奇怪的看了一眼,大概不知道这个深夜过来的女人是谁,但是他们也并没有问,只任由这个女人在秦府里呆愣愣的站着。
柳烟黛其实想去石榴园里,看一看她的孩子的院,但她不敢去。
她害怕见到空荡荡的摇篮和漆黑的房屋。
一旁的丫鬟看的心疼,上前两步,想要与柳烟黛说一句“姑娘天色太晚了我们回去吧”,偏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高声呼唤。
有人在喊:“有人养了疫蛛吗?有人养了疫蛛没有!这里有个伤后高热的病人,需要疫蛛的唾液!”
柳烟黛的脸一点点偏过去,她看见一处厢房之中,有一群大夫一直在跑来跑去,似是情况危急。
她记得,丫鬟说过,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守护秦府,而被兴元帝所伤。
厢房之内点着明亮的烛火,所以能够看到里面一片亮融融的暖色,人在窗上印出一个个黑色的影像来,她看着这些匆忙跑过的影子,无端的想起了她被抢走的儿子。
天下人,皆为人子,皆有父母,这些受伤了的人,也同她的儿子一样疼。
“带我过去。”她向丫鬟道:“跟他们说,我有疫蛛。”
丫鬟愣了一下,心想柳烟黛是个女子,不应当离男人这般近,但是见柳烟黛神色不好,她不敢拒绝,只得匆忙交涉。
不到片刻,柳烟黛便进了厢房之中。
因为柳烟黛的女子身份,所以其余的大夫都被屏退了,厢房之中只有柳烟黛与病人,柳烟黛坐到床榻前的圆面莲花三角凳上,从她的袖子里取出一只小蜘蛛。
这是她养的腊梅,现在好似比前两天更大了些,也更毛茸茸了,身上的一点黄十分明显,柳烟黛一摸它,它就乖乖的不动。
柳烟黛将疫蛛放到病人的脸上,疫蛛爬来爬去,后在病人的脸上咬了两口。
之前的蛊医和柳烟黛说,疫蛛的唾液能救人,养的年份越高,体型越大的疫蛛越有用,她养的很小,只能治一些小病。
她盯着疫蛛失神的时候,床榻间的病人咳嗽着,缓缓睁开了眼。
病人面颊苍白,神色萎靡,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模样,生了一张清俊的面,如果柳烟黛仔细看看他,就会觉得眼熟。
这是她曾经救下来过的药奴,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去喂马,她再也没见过。
她也没认出来,只怔怔的坐着发呆。
而躺在床上的药奴也怔怔的看着她。
他们处在相同的地方,却是不同的心境,看起来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涯。
等疫蛛重新爬回到柳烟黛的身上之后,柳烟黛缓缓起身离开,而在床榻间的药奴想站起身与她说一句话,却只觉得头晕目眩,又一次倒了回去。
他固执的去看她的背影,只看到柳烟黛行出了厢房,转瞬间消失在了他的目光中。
她曾两次救他,但却从不曾认真看过他一眼。
——
经了这一夜的波折,柳烟黛重回镇南王府后,终于能够倒下睡着了。
但是她也没有睡着很久,不过一个时辰就又醒了,她反反复复的睡着,醒来,像是一个被摁在水缸里的人,不断地窒息,然后获得片刻的存活,然后继续下一轮窒息。
等到第二日,天一亮,镇南王府鸳鸯苑那头便来了消息,是秦禅月怕柳烟黛担心,特意传过来的。
说是今日,镇南王又去求见兴元帝了。
柳烟黛又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