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落侧坐的清窈不恼反笑,眉毛一扬,表情瞬间变化,与方才的阴鸷冷沉截然不同,看上去十分鲜活。
至少在今日之前闻不生多多少以为自己有些了解眼前这个女人了,今日之後,好像一切又再度回到原点。
明艳妖冶不是,寡淡温婉也并非,更像是一团随时变化的浓雾,肉眼可见却绝对触不可及。
恣意躺在榻上,半撑起身子,她盯着他,目光灼灼,语气轻快:“改日陪我去趟开福寺吧。”
随後又快速补充道:“你心上人也去。”
开福寺?那不是齐淮亲妹妹齐姄的修道之地吗?
对方除了有个满腹阴谋纵横朝堂的哥哥,几乎是避离都城的,朝廷几载变迁都未能牵动她分毫,既是齐淮保护安稳的缘故,可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并无利欲之心。
虽齐姄与自己谈不上有什麽牵扯,可她同廖冀似乎关系匪浅,二人也时常一道行走江湖,一出门便是遥遥一两年的功夫。
话说回来,廖家出事时廖冀亦是不在都城的,可即便不知道廖家覆灭,多少也该听说戎祎与戎烈兵戈相向,对峙武巍山一事。
上次离开他说要去江南,算算日子,若是一听闻噩耗便马不停蹄赶回峣姜,说不好还真就是这个月左右抵达。
经此一事这厮怕是更不愿意沾惹庙堂,排除已经被毁的廖府,唯一的落脚之地应该也就是开福寺了。
“戎祎会让你去?”,闻不生反问,也是试探。
实则他并不愿意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便道:“况且你走了,王宫怎麽办?”
对方谈笑:“他一贯听我的,没什麽肯不肯的。礼佛罢了,何况开福寺一向以祈求身体康健多子多福闻名,若是能求来一个小公子未必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小公子?从不让小王君碰的她还真是信口就来,丝毫不顾及给自己夫婿戴绿帽的□□行径。
然关于离开王宫後的调度安排,则是恰到好处的缄口不言!
难得见闻不生的脸上也会出现类似尴尬的神色,微表情不重,却还是落在了一直盯着对方瞧着的清窈眼里。
莞尔一笑,她宽慰道:“说笑的你也信,我少时被喂过息肌丸,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女的。”
这样的话算是什麽宽慰?
不过几度春风,他也没有要跟她生孩子!
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去辩驳,于是沉默不言的闻不生,脸色显得愈发铁青起来。
严冬寒月,各处都是冷飕飕的,殿宇丶宫墙丶回廊丶檐下丶寝殿丶眼前……甚至包括自己,也就话语间有着仅馀的温度,逗弄出几分笑意。
早已过了痛苦的年岁,如今再谈起此事亦能不痛不痒,淡然一笑:“不过也好,如今这世道谁人不是朝不保夕,就是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活几天,不如没有,免得受难。”
谈笑间袒露一句实话,好像石子投湖,激起涟漪,闻不生微微蹙眉,无话可说。
远处连绵的烽火台宛如天上的繁星那样多,骑兵如夜幕般在大地上徐徐拉开。
万里狼烟随时起,战鼓擂动之际,不知哪个国家就此即将走向覆灭。
同一时间的都城里却是酒樽尽,舞升平,高歌唱彻,晚吹过玉雕的栏杆和金子造的宫阙。
山河早已分崩碎裂,城外荒草中埋没着成堆的尸骨,天寒地冻,无人在意。
青山不复英勇忠毅,江水失了浩荡之气,风刮过,重重叠叠弯弯绕绕仿佛没有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