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仔细瞧,其实不难发现,戎祎的视线虽在穆姻一衆,却并非单单穆姻一人,程家的小姐亦在那处……
“诸位似是闲散,不若投壶蹴鞠去?”,为转移衆人的注意力,戎祎主动提议道。
既是世子,衆人自然不敢拂他的面子,尤其想到自己方才瞧的,着实就是未来的世子妃,是以便更加心虚地同意了。
于是乎,不多时,男席的客人皆往下游平原去了,隔岸顿时空荡起来。
没人瞧着,清窈也就失了兴致,转而便将目光放到离自己不远的丝竹之上。
不远处,有一方人工凿设过的平坦巨石,根基固定岸边草地,石身延伸水面,宛若凌空。乐人稳坐上头,管弦吹响,视听相合,恍然有清逸出尘之感。
竟是一首极为熟悉的曲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注,悠悠我思……”
据说今日来的乐人里还有些是从北周请调来的?
眸光这麽一瞧,还真是~
随着曲调不断变化,清窈平静的思绪逐渐飘远。
常记幼时,父王身体不好,吴後独揽大权,宫中不断有後妃送去宫外太妃苑将养,她与母亲也不例外。
尤其母亲生得好看,自然更遭吴後忌惮,不过念在父王尚且在位,日子过得虽清苦,母女二人好歹残存一命。
然而自打父王崩逝,吴後便再无顾忌,所有後妃无论有无子嗣全部奉旨陪葬,母亲被逼着饮下毒酒,临死前只存了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的遗愿。
是的,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话语权!
所以当吴後庄严肃穆居高临下望着她时,清窈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在害怕的人其实是吴後!她怕母亲,也怕自己,是以手段才愈发急切狠辣。
辉煌的宫殿里,黑金色的冕冠一贯象征着贵不可言,迤地的螺黛锦上绣着一只雍容华丽的凰,裙摆上是百鸟朝凤,裙摆下是等待被处置的瘦弱如鸡仔般的她。
倒在地上的“小鸡仔”拼命昂起头,睁大着眼睛去看对方,眼神清澈无辜却无惧怕。
捏住她的下巴,吴後尖锐的指甲狠狠掐入粉嫩的脸颊,白皙的脸上顿时留下鲜红的印记。
“这眼睛生得真是好看,可惜本宫不喜欢。”
清窈还记得那双手,与母亲常年泡在冷水中长满疮痂的手不同,那双涂着暗红色的丹蔻,十指纤纤毫无褶皱,光手根本看不出主人的半点年岁。
那女人说:“本宫不会杀你,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有的是比地狱更恐怖的地方。你不是不怕麽,那就去学一学,什麽叫做‘害怕’……”
……
一曲毕,思绪渐渐回落。
另一曲将响未响前,衆多乐师中一位拨弦弹唱的乐人忽而开口说话。
带着一口熟悉的北周京都城里的口音,流利道:“殿下以一己之力情牵两国,实属高义。婢女斗胆,钦佩已久。想越鸟南栖,白云孤飞,今愿献上自编曲《行香子》一首,能略解殿下胸中郁思。”
面对搭档突如其来的表现,周遭其他乐人亦是一愣。
做她们这行的,像这种“毛遂自荐”事见得多了,宽松一些,虽不算坏了什麽大的规矩,不过大都是对面哪家府邸的老爷或公子暗通款曲,倒是未曾见过冲着公主去的?
再瞧对面的琅朱公主,许是乡音亲切,虽然脸色有些变化,却也没说不乐意。
见公主沉默,便想当然觉得是默许了,那乐女也不扭捏,当即就演奏起来。
一曲琵琶铿锵有力,开音就是滚丶弹丶挑,铮铮之音跃然指尖,迸发出一股肃杀进击之力,持续不断,中间弹跳越发急促,从无间歇,只可惜功力不到家,气势略薄。
直至收尾,音色突然和软下来,婉转绵长,轻拈慢拂,零落收音,听曲之人仿若猛然坠落湖底,沉溺难浮。
又因一场轰轰烈烈之後结局太过仓促凄凉,心中憋闷哀怨之感油然而生,叫人难以自拔。
曲是好曲,就是弹得不尽人意了些。
不过在座之人大抵都是未曾听过原曲的,自然听不出什麽好坏,一曲终了,竟有许多人妇人小姐走出亭帷围拢过来赞叹鼓掌。
便是连远处的穆姻程嫣她们都忍不住过来了。
见她们“完好无损”地过来,清窈眉头一锁,脸色愈发的不好了。程嫣亦下意识远远朝她回望了一眼,见对方也正在看自己,遂立刻低下头去,似是犯了什麽错一般。
人群中有爱好音律者问这是什麽曲子?
乐女提起怀中琵琶搁置一旁,原地跪下,面朝清窈回道:“回公主及诸位夫人小姐,婢受逍遥乐坊遣调,自大周而来,此曲乃是婢园中一姐妹为配其好友独创的剑舞所作。”
一听到这儿,齐家大小姐就来了兴趣:“剑舞曲?难怪这样激昂!”
感叹完,又道:“若是能再见上一见专门与其搭配的剑舞那便更好了。”
乐女答:“还请诸位恕罪,剑舞的那位姑娘……早在几年前便香消玉殒了,一场意外的大火将婢们的安身之所烧了个干净,园中许多姑娘不幸罹难,那位会剑舞的姑娘亦在其中。”
待那乐女说完,人群中响起一片嘈杂,有觉得那位会剑舞的姑娘死了可惜的;
也有觉得一名乐人死了就死了也无甚可惜的;
更有觉得在如此场合说这种事十分晦气扫兴的……一时间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