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修士们互相看了看彼此,“当然是跟着周小公子去破结界了。”周瑾点点头,“好,顺便,看着飞蝗,当心她坏事。”也不管飞蝗什麽脸色,带着修士们离去了。
周瑾看到之前许多观望的修士们,也随着人流,跟着他走向了那接天连地的结界时,他忽然更深的感悟到,来自那位白衣谋师的期望。
白衣谋师此时还没有离开沉域。他被强加而来的灵力压地几乎透不过气,他感受到了护域神贯通整个沉域的神识,回归的记忆和身世不再是隔雾看花,而是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同身受地又经历了一遍。也自然从这些纷杳而至的故事里,触摸到了他的师父,那个自称封阅的人,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而现在,他从这样的力量里,感知到了当年被分离出去的裂隙的另一半。
“我为什麽会感觉到他?”阅天机想,“空域的那位,应该是叫桤庭风遐,他已经自己有了来历,不该有如此关联才对。难不成,他把自己沉入地脉了?”他努力地摈除杂念,慢慢地默画着清心诀。
他此生身体羸弱,习不得武,也学不了法术,空装了一脑袋的咒文符书,如今也是空握着纵横四域的力量,几日过去,终于画明白了清心诀。此时的帝师大人才开始反思,会不会误人子弟了,知书到底是怎麽无师自通学会的,自己动起手来怎麽就这麽难呢?
鬼煌道走了进来,难得看到阅天机笨手笨脚的样子,虽然畏惧他身上的护域神之威,却也忍不住调侃:“先生现在就像一个抱着金砖在街上走的幼童。”他走上前看了看,“符书一道,先生以前不是很擅长?”
“现在容易烧掉,控制不住。”
鬼煌道哈哈大笑,换了话题,“我派人去看了,往来中域的通道没有问题,甚至还拓宽了许多,只是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现在你的力量。”
阅天机没说话,专心画完了手里的清心诀,又换了另外的符咒,连续画了好几个,觉得手不抖了,才理一理整齐,放在了桌子上,“四域贯通已经是大势所趋,不至于承不住的,走吧。”
鬼煌道问:“你不带上这些符咒?”
“不带,送你了。”
走出犴邪城的时候,一阵过野的风扑面而来,虽然是冷的,却能闻得到勃勃的生机。阅天机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春天要来了。”
中域的春风却还没能吹过淮阳地。
周瑾拿到骨殖後迅速联系了暮云知书,知书缓过来之後就将自己打扮成了八方汇集而来的修士之一,只悄悄给他留了一个传音的方式,可现在依然没有回音。他不免有些心焦,只能组织人手,通过骨殖里留下的法术符咒来研究破局的办法。
他不知道,其实知书能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什麽,越接近菡芸馆,自己的声音就越无法传出去了。断断续续的,知书听到周瑾那边有人大呼小叫,“周小公子!有办法了……”“……就和那个金甲……”“……无言悲中泣……”
暮云知书停住脚步,仔细一想,便串了起来,“和金甲战神差不多,无言悲中泣在雁岭潼牢关破过一个金甲战神。他的剑乃是至悲之剑,所以,破金甲战神,得用至悲之情麽?”又想想觉得太过于确定,“至悲之情……人有七情,为什麽是至悲……不对,应该不止是至悲之情,是要有情之刃才对。”知书正想,人已经到了菡芸馆附近,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只有干涸的荷塘还能勉强辨认出模样。他入城两天半不是没有来过这里,只是什麽都没有发现,就在此时,他蓦地听到了微弱的声音——“策……书……”
然而他没有看到人影,那声音虚弱地继续:“下面……”
暮云知书朝干涸的荷塘下看去,“你是谁?你在哪儿?”
“……鱼……”
“鱼?”知书心想此地已经没有活物了,哪里来的鱼,但依然很谨慎地以法力寻声叹去,发现的确没有活物,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设下陷阱,于是他走过去,慢慢扒开了干涸的泥土——那条化作石的鱼终于出现在了暮云知书的眼前。
暮云知书向其中注入了些许灵力,那鱼中传来的微弱声音有整了许多,“策书,我是恨残影。”
知书心中一震,“恨残影?你怎麽?”
“收魄童子已经被那光吞没了,他之前来回收拢魂魄,都托我藏着,我没想到这个结界这样厉害,灵力几乎被抽空,幸而我能藏身影中,茍活了一条性命。我为了躲避藏在泥土龟裂的阴影里,却被吸进了这个石鱼之中,才发现,这是飞鹞令主荷香伶留的讯息。”
暮云知书追问:“她说了什麽?”
“她留下了许多关于淮阳地的消息,还有一首诗:‘清风几曾思苑景,菡萏因我自娉婷。愿将华年寄彩书,莫顾云深空飘零。’”
诗吟罢,暮云知书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飘伶,飘伶,是我负你,是我负你!”悲愤至极的泪水落在了那石鱼上,那石鱼似有所感,星点的光芒渐渐渗透出来,知书没有注意到,天空中已然黯淡的金红色鸟纹轻轻一振翅,竟然比先前亮了许多。接着,周瑾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非辰哥,我现在就试试看,那骨殖和结界有共鸣,可以作为媒介将衆人之力引过去。”又听他不知对谁道,“我以前读到过一句话‘至刚至猛之物,须以至柔至和克之’。我看这结界油盐不进,暴烈至极,应该可以同理克制。”
知书听得此言,瞬间明悟,在传音中喊:“小瑾!”
结界外,周瑾一愣,只听知书以极快的语速道:“至柔至和,来自七情,喜丶怒丶忧丶思丶悲丶惊丶恐。想想潼牢关。”
周瑾立刻明白了,是“悲”。但为什麽是悲,周瑾想问,却在出口的时候明白了,心冤结而内伤,声有隐而先倡,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僞之可长?喜怒皆无常,忧思主郁结,惊恐怎与暴烈相抗,只有悲,天生之物,鲜有不知悲而引动七情者,怪不得无言悲中泣能克制“金甲战神”!
周瑾立刻道:“衆位师兄,我有一个想法,且听我一言……”
知书听到周瑾那边已经在安排,收敛了神思,对那石鱼道:“恨兄,你且入我芥子中来,我要破阵了。”说罢将石鱼收好,亮出了手中的长剑。
“飘伶,你愿将华年寄与我,我便织一羽彩衣与你做聘书!”
很久以後,有人问起淮阳地上的这一战的情形,曾经历过那一站的人都会露出似是悲,却并不悲戚的神情来。他们会说,一开始无人明白那个叫周瑾的少年为什麽会给他们一首仿佛送别的长词,他们记忆最深的,是几乎绝望的时候,周瑾所说的话——
那时时限临近,结界暴涨的金光几乎令人目盲,周瑾却在那偏金光里毅然而立,“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还有护域神的琴音,还有你们!同道们,中域藩王割据,被外域入侵;中域成为战场,万林谷被炸得粉碎,连同道们好不容易组建的章武韬义也几乎分崩离析。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如果淮阳地也毁了,衆位殒命在此不说,以後还剩几人守护中域!想想牺牲的人们,想想作为了媒介的两个孩童,想想为了他们死在我们面前的那位母亲,我们不能退却,我们不能做他域治下的奴隶!”
中域的修士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放下一切杂念,跟着周瑾念诵那篇“渡魂偈”之前,有一个隐姓埋名的暮云知书,已经在结界内以剑为引,将那一腔悲愤,织成了至美至悲的长叹——“杳然茫四顾,哀悌叹悲回。雁归人相逐,遥迢望银辉。胁下双风翼,璀璨星子微。借君浩然气,应许此身归。”
“飘伶,来归啊——”
後来,内外悲声牵着琴音,一正一逆的力量搅着结界的光,流入了几乎失去了光芒的鸟形纹印之中,炽烈的光芒中,她舒展开了被赋予了色彩的双翼,振翅长歌,自弱而强,终于响彻云霄,五色彩羽翻飞之处,结界,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