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巴掌,晁声一个趔趄,扶着桌子站稳。
“听不懂话?”
晁声低头,不敢再说话。将近二十个巴掌捱下来,那样的原因他真的不敢说出来。
“你给我装什麽哑巴!”
季书直接踹他一脚,看着人趔趔趄趄靠上桌子才站稳,又怕自己生气一般飞快地回到原位,怒气不由又拱了上来——又装乖。
“说!”
晁声一抖,从桌面上拿过手机,解锁,点开群聊,聊天记录划到顶端,双手奉上。
他知道师父有多生气,也知道这个错有多难容忍,这个错在某种程度上的荒谬让他不敢认错,更不敢说话。
好在季书没有计较,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地看过去,脸色寒得像腊月的冰。
“就因为这个?”季书不敢相信地看着晁声,“就因为,休息日少?”
晁声飞快地擡头看了季书一眼,又低下头。
这就是默认了。
季书长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後退两步,闭上眼睛苦笑一声,声音变得十分疲惫,“你给我滚。”
这些年,无论晁声做什麽,哪怕是当年被他夺了戒尺狼狈地压倒在桌案上,他都没有怀疑过自己这个弟子的品性。甚至刚才,他还想着一定是事出有因,他坚信晁声不会轻易用那样的词句去说别人。可是这一刻,季书方觉自己在晁声的德行问题上似乎太过乐观,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学生值不值得。
“师父……”晁声擡头,戚戚然地唤了一声。
季书看着晁声,声音寒得能渗出水。
“我知道你傲,但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这些教书人原本就是不配入晁大少爷的眼的。我季书这座庙,盛不下您这尊大佛。”
嗵的一声,晁声弯下双膝狠狠地砸到地面上,他受不住这样诛心的话,也受不住师父那样冷漠厌弃的眼神。
季书侧身避开,迈腿要走,晁声一急,拉住季书的衣角。
“晁大少爷,又要玩什麽?”
“我错了,师父我错了,您别不要我,”晁声抓着衣角仰头看着季书,泫然泪下,另一只手反手从桌角上摸到戒尺,努力地塞进季书手里,“我是师父养大的,您罚我打我,怎麽样都行,您别不要我。”
“打你?”季书用戒尺碰了碰晁声肿起来的脸,“我这些年打少了?”
硬竹木碰上肿胀的脸十分刺疼,晁声分毫不敢缩,甚至刻意地往上递了递,不停地哀求,“师父我知错了,我改,我真的能改……”
季书移开眼睛,视线扫过电脑丶旁边的除尘刷子还有气吹,最後看到桌边写了一半注解的论语,顺手拿过来,脸上的嘲讽再也遮不住。
“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A4纸揉成纸团甩到晁声脸上,“你倒是把反面典型学了个十成十。”
疼得一颤,往前蹭了蹭,膝盖贴着季书的脚尖,又道:“我知错了师父,真的知错了,我一定改。您打我吧,往死里打…您别,别不要我…”
季书冷笑一声,後退两步。
“我就是个教书的,没权没势无妻无子,今天要是打了晁大少爷,怕是明天就得被人说是神经不正常,後天就得告到省教育厅去了吧?”
晁声连连摇头,“师父您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口无遮拦说错话,师父怎麽打我我都是认的。”
还是不知道错在什麽地方。季书疲惫地笑,低头看晁声一眼,心灰意冷。
“我打你又有什麽用,教出你这麽个徒弟,我季书真是…”
咔的一声,竹木的戒尺被折成两段。
“真是……枉为人师。”
晁声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师父,甚至不敢跟师父对视,那眼神里全是伤心失望,断了的戒尺像两支长矛,直直地插进晁声心里,除了紧紧地攥着师父的衣角,除了一声一声低唤师父,晁声别无他法。
“松手。”
晁声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摇着头看向季书,“您别不要我…我,我任打任罚…一顿打不完就打两顿,两顿打不完打三顿,哪怕您天天打我我也认了,师父别不要我……”
“我就算天天打你,又能改变什麽?”季书长吸一口气,冷静不少,缓缓地说,“晁声,我能力有限,教不了你了。”
晁声一愣,眼泪又淌下来。师父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用这样绝望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他只能拉着衣角的那一点布料,抽抽噎噎地用早已哭哑的嗓子乞求。
“师父…师父我知错了,您留下我行吗…徒弟知道错了,不敢再有下次了…您不要我我就无家可归了师父…”
季书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嘴里弥散开一阵苦涩,“晁声,你不是说,你会尊敬长辈,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吗?”
这话晁声不敢接,垂着头蹭着往後退一些,俯身,双手垫在额下,扎扎实实地叩下去,低低地啜泣。
季书呆愣在当地,眸子里掠过一些伤情,不能否认的,他的确心软了。
“别哭了!”低吼一声,“二十多岁的人了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
晁声抽抽鼻子,明白这是有所松动,憋回泣声,头仍然没有擡起来。
“师父我不敢了,您怎麽罚我都行,别让我走。”
季书偏了偏头,沉默下去。
如同他说一句话晁声就知道他心疼了一样,他也十分了解晁声,这样痛哭流涕地认错,并不见得是真反省到了错处,反而极有可能是不想承担最痛苦的代价。
季书注视着他的脊背,眼眸重新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