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浩瀚,不知是哪里的蒲绒被吹过来,落了他满身。
他垂着脑袋,陷入了浅眠。
骤然间的一声凄厉鸟叫,惊得他擡起头来,仓皇四顾。
四野寂静,万籁无声,沈知鹤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良久,他掸掉袖上的蒲绒,站了起来。
谢景渊的故居静立月下,在山中的这些日子,沈知鹤一直住在这位好友的屋里。
沈知鹤推开屋门,灯下坐着一人,腰背挺直,清姿胜雪,一刹那以为是这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沈知鹤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啊,小谢,我走错房间了。”
倒退回门口,左看右看,浑浊双目直了直,沈知鹤重新推门而入:“不对,这是我的屋子,小谢,是你走错房间了。”
“我没有走错房间。”那灯下人影淡然啓唇,“我在等你,沈知鹤。”
沈知鹤此时才惊觉,谢司危容貌像母亲,气质更像父亲一点。
“等我?”
“为何要引我去葡萄架下?”青年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丝毫情绪。
“原来是为此事。”沈知鹤捏着酸胀的额角,在桌边坐下,倒了一盏冷茶,张口饮下,“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惊喜吗?”
“当真是你设计我和小七?”
“我女儿是个小傻瓜,藏了一肚子的心事,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帮了她一把,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不是皆大欢喜吗?”
谢司危薄软的唇微微抿起。
“我是在成人之美,你是越淮青的儿子,小七是我沈知鹤的女儿,你们在一起叫天作之合。”沈知鹤毫无预兆地激动起来,“他谢景渊不识好歹,你可不要学他。”
他身上都是酒气,经沉闷的空气发酵,呼吸间绕不开这浓郁的气息。
谢司危拂袖,一道掌风,推开了窗扇。
沈知鹤呼哧呼哧喘着气,提起谢景渊就咬牙切齿,似乎气得不轻。
窗外月光如水,照着庭前落花。
苍山莽莽,万籁俱寂。
而在这寂静之间,忽闻得谢司危一声冷笑:“不学谢景渊,难道学越淮青当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断送前程的蠢货吗?”
“你怎麽能这麽说你娘?”谢司危对越淮青的大不敬,让沈知鹤不悦地拧起了眉头,“她是你娘,怀胎十月生你的人,你应该站在她这边,为她讨回公道。”
“掘了谢景渊的坟,扬他的衣冠,毁他的遗物,丢死老鼠到棺材里,就是你所谓的讨回公道?”谢司危的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
他眉眼秾丽,旁人做这些表情未免显得刻薄,他却只叫人想到琼苞堆雪的景致。
沈知鹤吃惊道:“你是怎麽知道……知道……”
“我在谢景渊的墓中养了一只毒虫,一旦有人挖坟掘墓,就会被毒虫叮咬。”谢司危目光滚过沈知鹤用衣领罩住的脖颈,“毒素进入五脏六腑,只需三日的功夫,大罗金仙难救。”
谢司危来星辰山的第一日就把毒虫养在谢景渊的墓里了,原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想看看天底下还有谁恨着谢景渊,将来有一日自掘坟墓,刚好与谢景渊做个伴。
这只毒虫可真是回馈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今日他去坟前看萧天权,发现了沈知鹤颈侧的淤青。那毒虫叮咬时只会有微麻之感,不会叫人太放在心上,中毒以後也行动如常,没有任何异样,等到毒发时,毒已入心脏,纵使修为再深,也回天乏力。
沈知鹤摸了摸颈侧的肌肤,那里,是有一块被叮咬过後的痕迹。
星辰山多草木,春夏蚊虫不胜其扰,萧天权自制香丸,给每人一颗,佩戴在身上,可驱蚊虫,上山这麽多日,倒也没有被怎麽叮咬过,就算被小虫子咬了,顶多痒一段时日,谁会想到要人命。
沈知鹤面色剧烈地变化着,被谢司危点破行径,一股忿然直冲着喉口,脱口道:“没错,是我掘了他谢景渊的衣冠冢,他活该!他谢景渊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你们都被他骗了,我也被他骗了!青儿根本不是生你时难産死的,她是被谢景渊活埋了,他活埋丶活埋了青儿啊!”
沈知鹤悲愤交加,痛斥着谢景渊的卑鄙行径,期望的是谢司危同等的回馈。
谢司危是越淮青的亲生儿子,是唯一流着越淮青血的人,血脉羁绊,母子连心,他应该是这世上最该为越淮青抱打不平的人。
但谢司危容色清冷,面上毫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如同沙粒狠狠磨了下他的眼睛。
沈知鹤以为他不信,站起来,四处翻箱倒柜,在自己的行囊里找到一封信笺,颤抖着手打开:“我这里有稳婆的供词为证,她可以证明青儿当年下葬时没有断气,谢景渊是知道的,他知道你娘还活着,但他依旧一意孤行埋了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