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英的存在是需要爱滋养的。
“可否再让我看一眼那幅画?”琼英含泪问。
“当然。”沈摇光递出画卷。
那幅经岁月洗礼的旧画,再次缓缓展开,琼英指尖颤抖,抚摸着画上的人影。
“你们可想亲眼见一见这画中的那一夜?”琼英开口。
“可以吗?”沈摇光诧异。
“闭上眼睛。”
沈摇光依言照做,双眼覆上一层黑暗,灵魂轻飘飘的,像是被风吹起来了。
她听见骏马嘶鸣的声音,睁开眼,已身在一间荒庙中,谢司危就在她身边,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回头望向身後。
冰天雪地的荒庙里,一簇昏黄的火焰跳动着。
坐在火光前的,是一对做主仆打扮的年轻男子。
小厮扎着两个髻,脸蛋被烤得通红,不断往火焰里添着柴火,小厮身旁的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头戴玉冠,身着绫罗,温润光滑的眼角没有时光雕刻出的那几条细纹,不及现在稳重,却多出沈摇光未见过的率性。
这是年轻时的沈知鹤。
他和小仆在一个风雪大作的天气滞留山间,被迫夜宿在破旧的山神庙。
这只是故事的开头。
而沈摇光听到的那一声骏马嘶鸣来自门外。
沈摇光透过门缝,看见三个人骑着两匹马从瓢泼大雪里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个俊美的青年,做侠士打扮,背了个剑匣,怀里搂着一名女子,用披风掩住了,一截鲜亮的青碧色裙袂在风中招扬。
紧随其後的也是个年轻男子,鼻梁高挺,薄嘴唇,容貌稍逊,因他额角处有一块旧疤,约莫是什麽利器留下来的。
沈知鹤的那幅画原书里有提及,夜宿山神庙的共有五人,分别是沈知鹤主仆二人,谢景渊和他後来的结发妻子越淮青,以及萧天权的父亲萧格。
这段往事原书也曾提及,萧格为给自己的儿子萧天权寻药,游走江湖,结识谢景渊,二人一见如故,并肩游历天下,救下了身陷土匪窝的越淮青。
二人在庙前下马,谢景渊抱着越淮青,萧格上前敲门。小仆打开门後,萧格道:“打扰了,我兄弟二人被困山中,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请他们进来。”沈知鹤是个热心肠,会捡没人要的女婴小摇光,会救落难的佟姨母子,自然也会伸手搭一把同样被风雪阻困的兄弟二人,尽管他彼时并不知他们是什麽来头。
萧格道了声“多谢”,率先请谢景渊进门。
谢景渊带进来一阵风,那阵风吹得烧得正旺的火苗疯狂跳动着,沈知鹤不经意地擡起脑袋,恰在此时,掩住越淮青的披风被这阵风掀起一角,露出那张清艳的芙蓉面。
那时的沈知鹤就应该和沈摇光初见琼英一般,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万物都成了虚影,褪去明亮的颜色,唯独眼中那个人在发光发亮,成了世界的中心。
再文采飞扬的词赋描绘的初见,在那惊鸿一眼的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这世上所有的一见钟情在此刻都具象化了。
真正的一见钟情,原来只需要一眼。
打开的庙门重新被掩上。
风停了,火停止跳跃,所有的躁动归于平静——只有沈知鹤的心再也平静不了。
他的心丶他的三魂七魄都沦陷在这一眼,仿佛这一路的风雪兼程,都是为了这一眼。
从谢景渊和萧格的对话中,沈知鹤得知他们此番南来,受百姓所托,剿灭一夥山匪,在山匪的窝里救下了这个叫做越淮青的女人。
她的美比世上任何一件武器还要锋利,那群穷凶极恶的山匪在她面前放下了屠刀,捧来绫罗绸缎丶奇珍古玩讨她欢心。
这样的优待让谢景渊怀疑她是山匪的同夥,她为自证清白,徒手抓着他的剑往自己的心口扎了一刀。
美人流血格外惹人怜惜,那一剑,让心硬如铁的谢景渊相信了她的话,并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
谢景渊带着她穿过风雪,一路纵马,路上的颠簸让伤口恶化,需要重新上药包扎。
“兄台,能否借酒一用。”谢景渊隔着火光道。
沈知鹤出门带足了物资,有药物,肉干,冬袄,还有暖身子的烈酒。沈知鹤递出烈酒,又让小仆打开行囊,取出止血的药物拿给谢景渊。
谢景渊用自己的外袍和披风,支起一个简易的帐篷,供越淮青褪衣疗伤。
荒郊野外,大雪封山,四个成年男人和一个轻解罗裳的绝色女子,这样的配置多半出现在艳情话本里,尽管在场的男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力求心无杂念,火光勾勒出的那一抹曼妙剪影,还是将绮丽的氛围推到顶峰。
骨碌碌,骨碌碌……越淮青手中的酒瓶子滚落在地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最先回神的是谢景渊。
“谢丶谢公子,我手上没有力气,麻烦你帮我清洗伤口。”帐内,响起越淮青祈求的声音,那声线不娇不媚,无端让人酥了骨头。
在场的所有人,沈知鹤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萧格已娶妻生子,独谢景渊孤身一人,盛名在外,是个人人称颂的君子,他来搭把手是最合适。
谢景渊捡起酒壶,走进帐内。
少女裹着褪了一半的衣裳,酥肩丶雪腰若隐若现,哪怕是血肉模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色都娇艳得像带露的玫瑰花。
是个正常人,都会猜出越淮青绝非凡女,她是个妖精,天生蛊惑人心的妖精。
男人或是女人,见了她,都会被勾走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