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见了谢景渊,也是见不到谢司危的,谢司危从小就没有养在星辰山上。
但这些沈知鹤不知道。
看到这个孩子,他心里突然觉得遗憾,当年不该怄气,应该去见他们父子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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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贼抓到自己爹身上,闹得这一出乌龙,为父女的重逢增添了几分戏剧化。
沈知鹤一个大男人,用着绣粉花的荷包,旁边还有个大嘴巴的损友,生怕被他看了去传出什麽笑话,遮遮掩掩藏在袖中,落在沈摇光的眼中就成了鬼鬼祟祟。
那时他刚解开荷包,准备施舍路边的小乞丐点碎银子,为自家闺女积福,被眼尖的沈摇光误当做抢钱的小贼。
後来真正的小贼被谢司危提溜了回来,银子还给失主,小贼也移交给官府,虽费了点波折,这件事算是正式告一段落。
至于沈知鹤挨的这一拳头,是自己闺女打出来的,沈知鹤乐意,不仅乐意,还很高兴自己闺女在星辰山的这十二年没白待,学了一身好本事,一个大男人说揍翻就揍翻,以後再也不用愁被别人欺负。
沈知鹤躲仇家的这许多年游走各地,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在平安镇置办的宅子只作暂时的落脚地,不大不小,堪堪住几个人。
馀下的钱还买了间铺子,重操旧业,继续做沈家以前做过的营生,给自己闺女攒点嫁妆,顺便再换一套好点的房子安度晚年。
宅子里没有多馀的仆人,只一对母子,分别唤作佟姨和虎子,是沈知鹤在逃亡的路上救下来的,原本有意放他们自由身,母子二人感恩沈知鹤,非要跟在沈知鹤身後报恩,沈知鹤担心他们一个妇孺一个孩子难以维持生计,就将他们带在了身边。
佟姨见沈知鹤左眼印着一圈乌青,忙叫虎子去煮鸡蛋,帮着消肿。
“莫管我了,佟姨,你带小姐和几位客人去厢房,好生为他们接风洗尘。”沈知鹤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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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屋子一个月前就打扫出来了,东西都是老爷亲自去置办的,老爷说了,还缺了什麽小姐尽管提。”路上,佟姨絮絮叨叨着,“晓得小姐快回来了,老爷高兴得整宿都睡不着觉,小姐从小与老爷聚少离多,这回可多要住些日子。”
沈摇光握住佟姨粗糙的手:“辛苦佟姨照顾我爹了。”
“小姐太客气了,老爷是好人,没有老爷就没有我们母子两个,照顾老爷是应该的,谈什麽辛苦。”
沈家宅子虽不大,多住两个客人绰绰有馀,乌衔月是女孩子,厢房被安排在沈摇光隔壁,朝南的方向,谢司危和萧天权住在沈摇光的对面。
佟姨安置妥当几位贵客後,去沈知鹤那里复命。
院子里种着几树梅花,雪堆在树下,特意不铲掉,留着做赏花用。
谢司危进自己的屋子绕了一圈,走了出来,倚着门框。
对面窗户半开着,几只红梅开得清艳。沈摇光趴在窗户前,伸手去拨枝头的雪,一擡眸就看见了他,警惕道:“你这是什麽表情?”
“你以前的名字叫宝宝?”青年似笑非笑,容色被雪光衬托着,比沈摇光眼前的这几株红梅还要浓艳。
“你管我以前叫什麽。”沈摇光的脸上露出恼怒的表情,就知道谢司危会拿这个名字来笑话她。
小孩子唤作宝宝就算了,她都一个大姑娘了,还要当街被唤宝宝,想想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小七上星辰山才被师父赐名摇光,宝宝是她的小名,沈叔叔唤习惯了,多年未见,一时忘记改口也正常。”谢司危隔壁的萧天权听见二人的对话,推开窗门,“名字是父母给的,代表着父母对孩子的期许,有人希望子女大鹏展翅,翺翔九天,也有人盼望孩子一生平安喜乐,被人爱若珍宝,司危,何必拿这个取笑人。”
“我觉得叫宝宝没什麽不好,能被唤作宝宝的,一定是被放在心上极其珍爱的。”同样趴在窗前赏雪的乌衔月羡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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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冬日的常客,因到了年关,瑞雪给节日添上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沈家素来清冷,直到沈摇光归家才热闹起来,父女二人多年未见,沈知鹤置办了许多年货,准备过一个丰盛的大年。
沈知鹤那个损友唤作宋成玉的,也时常登门,作势要在沈家过年。
“宋兄的家人远在千里之外,今年他不方便回家,一个人在外头孤零零的,没有人作陪,不知宝宝可允他与我们一同过个热闹的除夕。”沈知鹤虽然不忍放任好友一人过除夕,还是顾及女儿的意愿问上一嘴,毕竟这是沈摇光第一次回家过年,要尊重沈摇光的想法。
“我都多大了,爹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唤我宝宝了,会被人笑话的。”想起谢司危的揶揄,沈摇光的脸皱成一团。
“那又怎样,他们笑话是因为他们没人爱,就算你变成一个七老八十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也永远是爹爹捧在手掌心里的宝宝。”沈知鹤眼一瞪。
他捡到沈摇光时,沈摇光出生不足三个月,他抱着沈摇光挨家挨户的敲门,问人借奶水才养活她,听着她牙牙学语唤爹爹,他的心都要化了。
在他的记忆里,沈摇光还是当年那个被人喊着“宝宝”就会眉开眼笑的奶娃娃,哎,怎麽一眨眼就这麽大了。
到底沈知鹤还是妥协了,改口唤小七,又问:“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沈摇光视物无碍,白日里却要系着白绫,尤其是这样的下雪天,沈知鹤好几次想问,又顾忌着沈摇光的心情没问。
他们虽然年年都有通信,但都是沈摇光收他的信,没有回信。
沈摇光将事情原委都告知了沈知鹤,只隐去那作乱的女妖是谢景渊妻子一事。
沈知鹤不由後悔:“早知星辰山有此一劫,当年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在身边了。”
“没事的,我习惯了。”沈摇光安慰道,“师兄一直在找法子医治我的眼睛,就算找不到法子也没关系,除了不能照见太强的光,其实与旁人也没什麽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