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她就倒在台阶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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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噼里啪啦地打着窗外的芭蕉叶,红泥小火炉上有橘黄的火光跳跃着,上面咕噜噜冒着白色水雾。
沈摇光从梦里惊醒。
覆眼的遮光绫已被人取下,湿衣也换过了,铺在身下的被褥干燥柔软,泛着股好闻的香气。
这香气沈摇光曾在谢司危的屋里闻到过。
她撑着手肘坐了起来。
雅致的一间屋,被屏风隔开,那屏风是纱制的,上面什麽也不绣,影影绰绰,如烟如雾。
谢司危坐在桌前,一手握住宽大的袖摆,一手拎着茶壶,慢条斯理地将茶水注入碧绿晶莹的盏中,剪影被映在屏风上,像绣上去的一幅画。
下雨时天光黯淡,不用遮光绫覆眼也不打紧,沈摇光在床下找到一双干净的鞋子,套在脚上,又拿起搭在床头的外袍披在身上。
她动作放得极轻,提起拖在地上的裙裾,猫着腰,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朝门口走去。
谢司危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屏风後飘了过来:“备了粥食在桌上,你自行取用。”
沈摇光僵在原地。
她在一张小方桌上找到了谢司危说的食物。
是青菜瘦肉粥,小火熬出来的,主打一个清淡,旁边还放了两个鸡蛋,用来补充营养。
沈摇光拿起两个鸡蛋,相互一磕,表面登时布满裂纹:“有醋和辣椒吗?”
谢司危:“瑞雪,拿醋和辣椒来。”
剥开鸡蛋,用醋拌上辣椒,再将鸡蛋劈成两半,在醋汁里滚上一滚,里里外外都腌透了,赛过人间美味。
沈摇光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什麽吃法?”谢司危嫌弃。
“你没见过的吃法。”
“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吃法。”谢司危递来一盏刚沏出来的茶,“连我的真身都敢吃,没死算你命大。”
沈摇光敲门时,刚好赶上谢司危出门,他撑着伞走到小巷里,瞧见那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娘一身红嫁衣,坐在屋檐下,浑身被雨打了个湿透,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又狼狈又可怜。
他留给沈摇光的一截真身,其实他是能感应到的,沈摇光生嚼他真身时,他正在吃平日里用来压制寒症的汤药,剧烈的疼痛袭遍了他的全身。
自来不畏疼痛的他,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药碗。
那种疼痛像是被她生生一口咬掉尾指。
他的真身蕴含着强大的妖力,她肉。体凡胎,贸然吞吃他的真身,必是承受不住,苦痛难熬。
她突然咬他真身,约莫是为了不让他好过,又或是突发奇想,试探此举能否伤他根本。
他的唇边浮起冷笑,若无其事地将药一口饮下,心想,给她点教训也好,痛一痛,熬一熬,就老实了。
想不到她居然奔赴千里,主动找上门来。
少女昔日饱满的双颊瘦削下去,布满风霜的痕迹,掌心的伤口是利器戳出来的,淌了血,结了痂,又被揭下来,反反复复,伤口都已经化脓,这一路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
谢司危的语气听不出来是佩服还是嘲讽,沈摇光噎了下。
那时情况危急,吃他的真身实属无奈,草木不像人类,生下来是一双手脚,死去的时候还是一双手脚,草木有根茎,有叶子,有花瓣,叶子掉了会长,花落了会开,把谢司危当植物看,吃下的不是他的叶子就是花瓣,这样心里好受多了。
沈摇光的表情变来变去,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一时苦闷,一时释然,不免让谢司危起了探究的心思:“我说的不对吗?”
“你误会了。”沈摇光解释道,“我伤你真身,本意不是伤你,我那是为了自救。”
她简单将自己被活埋的事告诉了谢司危。
谢司危面无表情的听着,眼底似有杀气翻涌,再去细探时,又毫无踪迹,让人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谢司危冷血无情,怎会为她不平。沈摇光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聊下去,问:“这是哪里?”
“谢家的一处别庄。”
“我还会变成妖怪吗?”
“你体内的妖力,我已悉数收回。”
沈摇光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捧起谢司危递过来的茶饮下。
淡雅的茉莉香气留在舌尖,回甘无穷。
沈摇光舔舔唇角,站起身来。
谢司危看了眼桌上剩下的饭菜,两个鸡蛋都吃了,青菜瘦肉粥只挑了细碎的肉粒吃,菜叶子全被夹出来放在桌子上了。
还挺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