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纯中风的事,虽然没有明言,但在朝中已经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李纯不愿意朝臣们看到他发病时的狼狈模样,朝臣们其实也生怕会撞上皇帝发病的尴尬场面。
不如提前留出一点时间和空间,这样对双方都好。
然而这一点无声的、不可言说的体贴,却深深地刺痛了李纯——因为他是真的需要,因为直到此刻,他的左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还好不是惯用手,李纯试着将左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衣袖放下去,遮住整条左臂,那颤抖就几乎看不见了。
应该能遮掩过去。
但一次能糊弄过去,难道每一次都能吗?
就在这时,李纯的视线倏然一顿,他看到了被放在一旁的木盒。
在李纯的视野里,那小小的盒子像是关着某种猛兽的所在,既让他畏惧,又情不自禁地对那种强大的力量心生向往。
良久,他终究还是伸出手,将盒子拿了过来。
盒子里关着的是猛兽,眼前的危险也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将它放出来,赌自己能够降服这头猛兽,不会遭受反噬。
他一定可以的。
他可是天子,是帝王至尊,是天下共主。
李纯端起已经凉透的清水,将一枚金丹送入腹中的同时,也让一道凉意顺着喉咙流淌而下,冷得他打了个寒战。
第217章“大唐可以送公主去和亲,却不愿册封公主之女为可汗吗?”
右手的颤抖停止了。
不仅如此,李纯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更活跃了,身体也变得有劲儿。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随着年纪增长,人的体力和精力就在逐年下降,尤其是过了三十岁之后,虽然在外人看来依旧能称得上春秋鼎盛,但李纯能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已大不如前了。
可是现在,他却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生命力旺盛到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太医院开的那些汤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虽然不常见太医,但平安脉还是要请的,药方也还是要开的。只是那些苦药汁子天天喝着,却几乎没什么用处。
也是因此,李纯对这金丹原本抱有不小的疑虑,只是想着“反正都试验过了,吃一颗总不会有大碍”的心态试一试,却不想效果竟如此令人惊喜。
这种从身体到精神全都充满力量的感觉,实在让人着迷。
李纯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甚至久违地生出了想要临幸后宫的兴致。
这一刻,他对天兵的畏惧似乎完全消失了,不如说,他心底还有一点隐秘的兴奋,要是真的还有天兵混进他的后宫里,他也不介意多添几个嫔妃。
天兵又如何?他是天子!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知道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强自按捺住了兴奋,吩咐道,“传召吧。”
听到他的声音,梁守谦轻轻松了一口气。
再耽搁一会儿,他就要直接进殿内查看了。不过既然皇帝开了口,那么这段时间他在殿内到底做了什么,就不是梁守谦该去探究的。
他在心中暗暗警醒,按照吩咐去宣召几位宰相。
一进紫宸殿,看到皇帝兴致勃勃地站在墙边,正在仰头查看挂在墙上的大唐疆域图,几位宰相都是一愣。
等到李纯转过头来,叫他们过去跟他一起看地图时,几人更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这一刻的李纯,像极了刚刚登基时的模样,意气风发、雄心勃勃。自从天兵出现之后,朝臣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状态的皇帝了。
众人都有些唏嘘感慨。
但激动是没有的。
天下大势,如今已经很分明了,他们能做的事情也实在有限。
譬如今天这场议事,在几人看来,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其实没什么好商量的。
雁来这个回鹘可汗已经是事实,连回鹘各部都已经被她摆平,大唐这边不过是补一个程序罢了。
答应,那雁来就仍是大唐的忠臣,回鹘则不仅名义上是大唐的属国,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被纳入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内,派遣官员管理。
不答应……这个选项根本都不会出现在他们脑海里。
即便上溯到贞观时期,对回纥六府七州采取的也是羁縻自治的策略,如果真的能做到深入治理,那就是能并肩甚至超越太宗的功绩。虽说功劳都是雁来的,但既然以朝廷的名义去做,那就还是大唐的。
至于雁来的势力扩张可能带来的影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也不差这一次。
所以他们真正要商量的,是怎么把这件事办得体面一些,在道义和法理上确定朝廷的主导地位,而又不会引起天兵的不满。
要两者兼得,实在并不容易。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能打起精神来,作为侍奉他的臣子,至少压力总会小一些。
虽然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皇帝并没有变成几年前的他,已经发生的事、已经造成的改变,是不会消失的,所以皇帝一开口,就又是那个阴晴莫测、让群臣难以招架的皇帝。
他指着地图上属于回鹘的那一大片地方,问道,“诸位先生以为,趁此机会在回鹘设置郡县,将之纳入我大唐治下,可行否?”
要不是还记得这是在什么地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几位宰相简直想回答他:这事你问错人了,我们说了也不算啊!
好家伙,他们还在发愁如何将朝廷那四处漏风的面子给糊一糊,让它勉强能看,皇帝却是连里子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