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有了好脸色。
但之前到底错过了一场,这几日仇士良都在着人打听,总算找到了几个同样看到商机的胡商。他们已经找人将天兵的说辞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请人在自家店里说书,仇士良就从他们手中拿了底稿,让人熟习。
今日总算都弄得差不多,便到李纯面前献上。
身为皇帝,娱乐活动本该很多的。但安史之乱后,皇帝和朝臣都在有意限制他们的行动,于是东都不能去,华清宫不能幸,打猎太危险,营造宫室太花钱……
就连兴庆宫,也因为先帝住过,李纯除了给太后问安,几乎不会过去。
所以李纯的娱乐活动,基本上只剩下两个:找后宫嫔御寻欢作乐,或者大宴群臣,享受歌舞之余,听听学士们的太平词章。
但因为天兵捣乱,他对这两项娱乐的兴致都大打折扣。
原本在他坐稳皇位之后,就该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皇子皇女至今没影儿,至于宴席,也大都被李纯以省钱为由取消了——取消的不仅是节庆的宴席,也包括宫中按例赏赐的钱物。
反正朝臣们并不缺他这一点赏赐。
所以现在,李纯能获得乐趣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难得能听一回说书,讲的还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战场,李纯还是很感兴趣的,笑道,“那就召他们过来。”
仇士良笑道,“今日下头还备了写用具,不便挪动,只好请大家屈尊往偏殿一观了。”
李纯来了兴致,“是什么用具?”
仇士良卖了个关子,“奴婢且先不说,大家到了地方,一看便知。”
李纯到了偏殿,就看到屋子已经清空了,只当中摆放着三个巨大的箱子。走进了一看,才发现箱子里山石、树木、流水都做得栩栩如生,甚至还有几个身着盔甲的小人站在里面。
“这是什么?”他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才问道。
仇士良便说了店里出售的战场套装。
这游戏都已经在长安城风靡起来了,皇帝自然也必须要拥有。
不过店里卖的粗陋玩意儿,自然不能奉给换地,所以他买回来之后,就交给内廷的御用工匠们去琢磨,不仅更加精致美观,更重要的是做了等比例放大,能让皇帝看得更清楚。
“原来如此。”李纯恍然,“如此一看,确实一目了然。”
譬如其中一场,是玩家埋伏了回鹘大军。这就让人心下疑惑,怎么就知道回鹘大军一定会走这条路?但是如今有了沙盘,见周围皆是高山,巍峨耸立,只有中间一条谷道连通,那回鹘大军自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还有山势、水势、风势……这些都是有可能影响到布局和战果的因素。
李纯兴奋了一阵,想到这又是天兵的发明,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这也是天兵令他不满的地方之一,他们没有任何恭敬之心,有了好东西根本不会第一时间想着进上,倒是做成了人人都能用的玩意。
但时至今日,李纯也算是习惯了这种待遇。
而且根据察事院报上来的消息,天兵对雁来的恭敬之心也有限,很少会给她进献什么。
想了一回,他自己就放下了,拿了地图过来,一边听伎人说书,一边对着沙盘摆弄阵旗,很快就又兴致满满。
正好这时几位宰相过来求见。
李纯之前还想挑一个比较强势,能跟天兵对着干的宰相,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
裴垍中风之后,政事堂里只剩下李吉甫和武元衡两人,朝臣已经屡有劝谏,过完年之后,李纯就从没在漕运贿赂名单上的重臣里挑了两个上来,重新凑足了四人之数。
……
几位宰相是来送账本的。
抓到了王佖和窦缓之后,天兵顺藤摸瓜,已经把他们的家给抄了,找出了不少财务,账册自然是要送到长安来。
不愧是领了好几个州府的节度使,和节度使最信任重用的妻弟,两人捞钱的手笔可比李进贤厉害得多。
原本朝中还有几个替他们说好话的人,看到这些账本,也都闭了嘴。
李纯很讨厌天兵那种不给面子的做法,经常让他下不来台,但当被下了面子的人不是自己时,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种隐隐的快意。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天兵能做了。
随便就去抄大臣的家,纵然是李纯这个皇帝,也不敢如此恣意行事,总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可是天兵没有顾虑,他们不高兴了是真的直接掀桌子!
也是多亏了他们,若不然,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张体面精美的桌子下面,是如此藏污纳垢、不堪入目。
但身为皇帝,李纯也有他能做的。
他直接将这基本账册对着几位宰相扔了出去。
“这就是我大唐的肱骨之臣!”他指着几人的鼻子骂道,“朕夜里多点几根蜡烛,宪臣便要上书劝谏,连收几千两的供奉也要看尔等的脸色。你们要朕做明君、仁君,朕都信了。结果呢?一个个倒是都在当地做起了土皇帝,府库里堆着金山银山,日子过得比朕还惬意!”
这种撒气的话,也只有身为皇帝的他说出来才有分量。
几位宰相连忙请罪,“臣等惶恐。”
“惶恐?只怕未必吧?”李纯冷笑,“听说王佖和窦缓皆对新政颇有怨言,怪朕挡了他们的财路。朕深为倚重的国之栋梁尚且如此,由是观之,恐怕在天下人心目之中,朕早已是千夫所指了吧?”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如刀,剐过每一个人的肌肤骨血,似乎能将他们心底那一点阴暗的念头也看得清楚明白。
皇帝说出了这等诛心之语,几位宰相也只能跪下道,“臣等万死。”
很好,没有否认。
李纯又开始头晕了。
他连忙坐下来,缓了缓才道,“我大唐方镇四十余,难道只有朔方、夏绥如此?查,都给朕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