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具躯体铺满了六洞本就不宽敞的地面,干燥的环境让尸体停止腐烂,呈现出被风干的枯瘪形态,火光跳动着照在其间,拂过墙根上绝望的抓痕,照出每一个族人临死前狰狞而恐怖的面容。
全都是,之前生病的那一批人。
凌啓呆呆地站在洞口,忘了呼吸,也忘了动作。
他当然记得,记得自己离开黍族时最後探望的六洞,他记得这里住着的每一个人,记得每一双因为生病而浑浊不堪的眼中是如何写满对生的渴望。
他记得,门口那具腰间挂着小包的尸体,就那位说服了他丶又答应他会好好照顾自己家人的女人。她死前似乎多有不甘,高高举起的手正拼命够向洞口,可是还差最後一寸,生命便彻底停止在那儿。
他记得,自己的阿母阿弟被安排在斜侧方的角落里养病,他离开时,阿母正抱着小小的阿地睡去,而现在那里只剩下一团破碎的襁褓,和两具破碎的尸体。
他以为自己早已为他们争取到生的权利,他以为他们早已经回到了阳光下的世界。
却原来,他所珍爱牵挂的人,一开始就已经被黍族抛弃,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凌啓仍不住跪地干呕。他忘了该怎麽哭泣,只是疯一样地爬向自己的洞里,抱着阿母阿弟的尸体,好久,又想起什麽似的茫然看向邑。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吗?”
邑面色沉重地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它的感知范围向来以族群为最小单位,一般不会关注到某个具体的个体,更别说是死亡的个体。
“这样啊。”凌啓苍白地收回目光,僵硬扫视满地的尸体。世界变成了灰色,而他眼里的六洞布满猩红,“那我想要让黍族灭族,行不行?”
凌啓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度过的,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六七天,邑抱着他瑟缩成一团的身体,用细布一点点为他擦拭眼泪。
“他们是生生饿死的。”凌啓声音沙哑。
邑拍拍他的背:“大抵是黍族掌权者中有人不愿带着老弱病残一起撤离。”
凌啓便又落下一滴重重的泪,砸在邑的手背。
“你帮帮我吧。”他夹着厚重的鼻音唤着邑,“我想要他们死。他们不配活在地面上。”
邑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凌啓:“我不能随意屠戮生灵,抱歉。”
“他们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我可以收回那片荒地,但他们合并部族丶扩展领土,早已不再倚赖那里。”
“可是,这不是我当初要的结果啊……”
“阿啓。别这样,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邑叹气,“自然规则下,我没有立场去审批他们的善恶,因为牺牲小部分人以换取大部分人的利益是任何物种任何族群都常有的事情。事情已成定局,我若再干预,稍有不慎便会叫这片天地覆灭。”
凌啓崩溃:“那就让它覆灭,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恨意沁入骨髓,又因为自身的弱小而滋生出铺天盖地的绝望,凌啓被负面情绪淹没了,他没办法理解邑的平静,只觉得恶心。
争吵变得理所当然。
他挣脱开邑的怀抱,恨恨地咬牙:“那你放我离开,黍族我自己去处理。”
邑顿了顿,却道:“不行,你会死的。”
“阿母阿弟既已离去,我凭什麽还要待在地底?!”凌啓厉声反驳,胸膛失控得起伏,“我自己的命与你何干?”
邑来拉他的手,被他用力甩开了去,啪地一声脆响。邑充楞了好一会儿,下意识亮起金色的瞳孔,于是凌啓瞬间失去了力气,软绵绵栽倒回它的怀中。
“你先冷静。”邑低声劝道。它的声音似乎有些受伤与无措,但处在极端情绪中的凌啓早已无暇注意。
它嘴巴张了又张,犹豫许久,才接着道:“与我有干。当初你来到我身边,提的要求是要我助黍族回到地面,换你永远留在地底。我做到了前者,交易便已经成立,所以你也应该做到你亲口答应的条件才是。”
“交易。”凌啓闭上眼睛,细细咀嚼着着两个字眼。
他突然感觉自己心底某一处也像身体一样被操控着泄了力,不再受他的掌控,麻木混合着冰冷,难受得紧。
“交易啊。”他的胸口好像有血腥味,是魂魄被刺死的证明,“所以在你眼里,我用自己向你换来了亲人的死和敌人更好的生活,是我自作自受,是吗?”
“不是这样的。”邑很轻很轻地答。它轻轻掰开凌啓死掐自己掌心的手指,满脸复杂地亲吻他的指尖:“消亡的生命已经是过去,你的家人不会想看你再搭上自己,我更不愿看你死去。好好活着,不好吗?”
凌啓却是再听不进去了。
他闭上眼睛,就像是被浇灭了生命力:“好,好,活着当然好。好。”
怎麽会不好呢?
反正他再无牵挂了。
反正黍族想要的是邑的臣服。
他便在地底等着,等到黍族寻上门来,他要亲眼看到人间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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