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两座山头後,巨兽顺风滑翔,稳稳落在了一处山间沟谷。
沟谷不算很深,如凌啓所愿,阳光可以一览无馀的照进来,制造沟谷的河水已经干枯,只剩尽头处山泉顺着岩缝倾泻而下,蓄成一汪清冽的小小泉水湖。
“很漂亮的地方。”凌啓在泉边盘腿坐下,深深地呼吸空气中的水汽,“原来族地之外的天地是这麽好看的风景。”
他很平静,没有离开地底的兴奋,也没有危险化解的激动,只是挂着淡淡的笑环视四周。
“我喜欢这里。”
“……”身後巨兽默默注视着他,投下的影子落在身前,遮蔽了半边阳光。
“还有你。”
凌啓忽然回头,逆着光,精准对上转暗的金瞳:“这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你的样貌,其实你——也很漂亮。”
他在笑。
“真的很漂亮,之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这麽执着于你,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尽管我们在你面前不过是蝼蚁,但若是拥有你就可以拥有这一路见到的美景丶田地丶水源丶日照,可以让全族老少再不用世代龟缩在地底,他们那般不择手段倒也不足为奇。”
“谁不想拥有你呢?他们想,我也想。”凌啓眯着眼睛看向太阳,表情恍惚。
巨兽神情不变:“你已经拥有我了。”
这是它换回兽形之後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鸣叫,而是只说给凌啓一个人听的丶特定频率的声音。
“不。”凌啓感觉到自己在摇头,“他们要的,和我有的,不是同一种。他们要的是哪种,我便非要抢哪种。”
话是蛮横的,语气却像是理所当然的闲聊。巨兽的呼声略加重了些,似乎是在叹气,“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但这里不安全,他们很快就会追来。”
像是回应,那高处落下的风流中模糊带来远方的齐步声。
它柔声哄:“先还给我吧,阿啓。否则我也很难毫发无损地护好你。”
“凭什麽还!”凌啓情绪忽然爆发,站直身子向它嘶吼,“收起你恶心的虚情假意!”
舞台匆忙落幕,演员褪下妆容。
他死死瞪着能够轻松碾死自己的巨兽,神情凶戾,也不再借着坐姿掩饰左手紧攥着的亏心秘密:“是叫核晶是吧——你藏在鳞羽里的生命之源。嗯,是我偷了,你又要将我如何?”
“被你圈养在地底三年,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要麽你现在弄死我拿回去,然後灭了那群狗贼;要麽我杀了你,再被他们乱箭射死,反正我也没想要这麽活着!”
巨兽安静了许久,才很轻很轻地叹。
“阿啓,只凭这个杀不了我。”
每次它唤“阿啓”时,声音总是格外低柔,仿佛缱绻呓语。
“不要意气用事搭上自己。还给我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之後我们……无论你想要如何,都可以。”
成千上万双脚齐齐踏出来的震感已经越来越近了,头顶上的悬崖沙土飞扬,荒凉的土地便多了一份紧张与悲壮。
在第一波士兵弓弩探出崖边的同时,凌啓突然收拢了戾气,眼睛一弯,绽开灿烂的笑:“可是偷到手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这可是我们黍族世代做阴沟老鼠总结下来的经验啊。今日全族都在上面看着,就算我杀不了你,也足够当着他们的面毁你一半力量,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所以,我不想给。”
他步步後退,直到脚跟擦到湖岸边边。背後一大片泉水湖在阳光下闪动波光,方才以为是清冽,如今仔细一看,才知是一泉泛着灰绿色的毒。
凌啓咬着重音重复:“我不给。死也不给。”
“阿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色的兽瞳中竟出现了人类独有的悲伤与沉重,头顶两边崖道已经架起了大型弩与投石车,他却半点不愿理会:“你……不要求死。”
“晚了。”凌啓毫不在意。
他高高地擡起手,向头顶上每一位曾经的族人展示他手心中鸡蛋大小的赤色透明晶体。任谁都看得出他想要做什麽,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气氛凝滞到顶点,他粲然一笑,直接将晶体抛入水中。
水面被破开,毒泉咕嘟咕嘟地冒泡,眨眼便将晶体吞噬。
“——!”
同一瞬间,巨兽发出痛苦的长鸣,身形左右踉跄,爪子踩得地面一阵阵晃荡。
“你们的所求,我自会亲手毁掉。”凌啓用尽毕生力气大声喊话。在一片崩溃叫骂组成的背景乐中,他的兴奋显得格外突兀:“看见了吗?天然毒泉已经融掉了核晶,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被我废了!资源丶敬仰和天下将永远与你们无关,天地再没有创世神的化身,只剩下这只元气大伤的邑龙!”
他张开双臂,像是展示自己杰作般,向族人们展示身边因为痛苦而状似进入战斗状态的巨兽。巨兽双翅开合,扇起猎猎翅风,迎着光,那鳞羽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得黯淡。
“让我猜猜,你们穷尽全族之力能不能挡下它的盛怒一击?——或者该说,今日能有多少族人活着回到阴沟地底?”
他就站在巨兽脚边,自顾自的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踩踏误伤。
头顶上的领兵者终于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地瞪向凌啓:“你这个叛族的野种!”
他指挥所有弓弩调转方向瞄准凌啓,咬着牙,额头上根根青筋暴起:“今日我族或将难逃此灾,但族灵永在,诛杀叛族者,告慰我族代代先人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