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九十四面(上):馅饼还是陷阱
「“不管你要多少,一口价,拿了钱,别再来找蒋星一。”」
--------------
周日午间,听云茶舍,还是三周前乌瑾年和沈以辰坐过的那个雅座,座上的人却换成了时岳和宋青洵。洗茶冲泡,服务人员提着茶壶点了三点,速度很快,点过就有淡淡的茶香漫出。
清淡热气对面,坐着的人是蒋宏飞。
这个约是周五定下的。那天傍晚,即使已经过去近两天,时岳想起来还是心有馀悸。要不是沈以辰出校门前往小偏门瞟了一眼,要不是监控里蒋宏飞施暴的画面正好让保安看见,要不是方仲钧听到响动去树林里拦了那麽一下,时岳真不敢想象事情会朝什麽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他只记得当时他和乌瑾年合力都差点没把蒋星一拽起来。小孩的身体在校服里绷成了一张弓,每一寸肌肉线条都锋利得像一支箭,嘴角破皮丶眼睛恨得通红,决绝到像要把自己淬了血一起射出去。
时岳对蒋宏飞毫无怜悯,但他不得不做挡在蒋宏飞和蒋星一中间的那块盾。蒋星一在他身後不甘心地嘶叫,嘴被捂着,破碎得叫不成调,他感同身受,只能把满腔惊怒转为顶出去的指关节。蒋宏飞的肋下撞在上面,人紧接着就往下软,那里有不用太用力就能让人剧痛的穴位,之前乌瑾年带他打拳时拿假人给他演示过。他以为自己根本用不到,那天,却是犹嫌不足。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他对按着上腹恶狠狠还想冲过来的蒋宏飞说,“周日下午,两点,听云茶舍。我可以给你钱。”
“你们真是蒋星一的债主?”
分完茶快半个小时了,蒋宏飞第二次问出这句话。他咂着嘴,舌头在上牙膛上舔,一对三白眼怀疑地左右逡巡。
“你耳朵聋了?还问几遍?”宋青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猛地把上半身往前一倾,“还是你眼瞎不认字,得再看一遍老子的房本?”
说完宋青洵把大红本像扔扑克牌那样在桌面上一摔,扉页摔开,“房屋所有权人-宋青洵”几个字正落在蒋宏飞眼下。这是时岳和乌瑾年找人办的假证,除了不是房管局发的,其他每一处细节都和真的看着一模一样,十几分钟前,蒋宏飞拿着它对灯翻来覆去地看,把几页纸快看烂了也没看出破绽。等他把眼从假房本上移开,时岳又把手机上的银行转账记录摆到蒋宏飞眼前,存单的那笔钱在这时候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恰能作为欠债还钱的佐证。
“房本倒是……”蒋宏飞此刻拈着大红本又看了两遍,看完仍然有信有疑。他把眼在上面停了一会,突然擡起来定在时岳脸上。
“你,我在家里见过你吧?你去给蒋星一过过生日。你从那会就开始设局骗我儿子了?他赌钱也是你教唆的!”
蒋鸿飞怀疑对了大方向,偏偏没跳出他们营造的思维陷阱,一顺着往下走就两脚崴泥。时岳镇静地听蒋宏飞长篇大论控诉他心机深沉丶心思歹毒,完全不反驳,只在蒋宏飞说要去警察局举报他这个诱骗犯时淡淡一笑。
“去吧。蒋星一是自愿参赌,欠我们的也还没还清。到时警察把事情调查清楚,作为他的监护人,剩下的那些连本带利得你来还。”
蒋宏飞一噎,宋青洵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冷笑着扯起人的衣领就要往外走。
“给你能耐的。不是要去警察局吗?老子奉陪!走,现在就走,看去了咱们是谁吃亏!”
恶的怕横的,蒋宏飞本能地往後掣着力。他甚至不由自主堆了个笑脸出来。
“小兄弟你这脾气,说急就急……行行行,我不问了。咱们现在说说钱的事?”
这算拐上了正题。时岳握着杯身轻轻旋转了两圈,听蒋宏飞对着自己问:“你昨天说能给我钱,你能给我多少?”
时岳淡道:“你要多少?”
天上掉馅饼,可什麽债主会帮欠债的解决麻烦?蒋宏飞一时没有说话,只拿那对眼上上下下瞄着时岳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们不是慈善家,这钱不是白给的。不管你要多少,一口价,拿了钱,别再来找蒋星一。”
时岳说着把两张纸平平展展推到蒋宏飞眼前,“断绝父子关系证明”的标题醒目显眼。
“债多了不愁,你也不需要管给你的这笔钱我们怎麽和蒋星一算。你现在只需要考虑清楚,这个字你要不要签。”
听到这蒋宏飞终于明白了,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终于明白,原来这几个是要一笔钱买断蒋星一,签了字,他拿的就算是蒋星一的“卖身费”。蒋星一好歹是他们老蒋家的种,蒋宏飞这麽想,但——
“这套房我不知道你们怎麽算的,但放市面上卖怎麽也能卖30个,他奶奶还留给他不少现钱,要我签这个字,你们最少得给我4……50万。”
“40万,再多免谈。”时岳掏出一张卡捏在手里,手指点开手机银行,让蒋宏飞能看清卡号和卡里对应的馀额,“这张卡里有20万,算是定金,你签了字就能给你,剩下的,明天你跟我们去公证处,办完结清。”
是这张卡,蒋宏飞把手机界面上的一长串数字和银行卡上的快速对齐。20万,签个字就能拿,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可眼镜从始至终淡淡的态度丶尤其是他还价的那个举动,让这场交易莫名多了许多真实和确定感,蒋宏飞体内不劳而获的基因开始蠢蠢欲动。
还有这张纸,原本他是最不信这些东西的,什麽这个“证明”丶那个“协议”,偏偏自己老娘死前搞了份遗嘱,一公证,房和钱就真到了蒋星一的手里。刚坐下时时岳给他看过了遗嘱和所有办理材料的手续复印件,他还往公证处打了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核查属实,确认4个月前是有个叫蒋星一的办理过遗赠继承。签字盖章,初中文凭的蒋宏飞这下迷信上了一张纸的力量。
“我在这签字就行?”蒋宏飞问时岳,时岳点了一下头。他往留给他签字的空位右边看,那里工整地签着“蒋星一”三个字,上面还按了手印。
你小子还挺趁钱,蒋宏飞心想,过去有你奶奶和你妈给你攒,现在又傍上了别人。也不知道这几个看上了他哪一点?从小连挨打他都哼不出一句软和话,疼得抽抽还敢拿一对不服气的狗眼瞪人。就这麽个冷心冷肺的硬茬玩意儿谁碰都得扎一手刺,又成了年,主意只会越来越大,自己不从他身上捞这一笔往後也甭想再得他什麽好。
“行,签字,以後我也不管你们和蒋星一到底是什麽关系。他跟着你们有吃有喝,就算我这当爹的给他找了个靠。”
这麽想过,蒋宏飞已经说服了自己。他提笔在空白处签了个草头,再要往下写,笔尖却突然一顿。
“我签了,剩下的钱你们要不给咋办?我看你们还得给我立个字据……”
“操,你屁事怎麽这麽多?”宋青洵拽出蒋宏飞手里的笔拍在桌上,“我看我们是给你好脸给多了。告诉你,你在学校掐着蒋星一揍的监控视频我们已经录下来了,当天也带蒋星一上医院验了伤,要不是看你怎麽说也是蒋星一的亲爹,凭这就够让你在局子里喝一壶的。我们没拿你你还拿起我们来了,爱签不签,不签滚蛋!”
“我掐他?那天是他掐着我不放!你们……”
蒋宏飞嚷,嚷了一半时岳把手机竖在了他眼前。录像画面到他和蒋星一互相揪着对方走出画外戛然而止。
“你掐蒋星一这有证据,蒋星一掐你监控可没录到,我们更没看到。”
时岳微微笑着,好整以暇,说完就放下手机,手指夹着银行卡旋绕。沉默中,他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蒋宏飞看着他漫不经心滑动手机,手指按了几下,另一只手里的卡片还在轻轻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