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声音重复着单调的词语,没有长篇大论,却带了奇特的令人安定的力量,蒋星一在不知不觉中从哭号转为抽嗒,再到晕晕沉沉的平静。有纸扣在他鼻子上,捏了捏,他就乖乖地擤,有吸管伸进他的嘴唇间,怼了怼,他就乖乖地喝水。蒋星一涩着眼皮一步步跟随指令动作,等他终于觉得身体里清爽了不少,他把放空的眼珠向上转了一个角度,和时岳的眼神相撞。
那样的眼神。那麽深。好像刚陪他生里死里痛过一场,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时岳轻吁了一口气,“小混蛋,你真吓死我了。”
明明是嗔怪,却要笑着怕他太当真。这个人刚被他炸起的刺扎到流血还要伸手接着他,现在又要继续替他分担心灵上的重担。
怎麽会有这样的人……
“哥,是我不对。”蒋星一拿凉凉的脸蛋去贴时岳,“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是我错了。”
“不说这些。跟哥不用说这些。”时岳擡手捂住蒋星一的另半边脸,“你自己调节不过来冲我发发脾气没什麽的,你不冲我发冲谁发?就是……”
时岳瞧着蒋星一的胳膊没再说话。蒋星一顺着时岳的眼睛看下去,上手搂住时岳把自己贴得更紧。
“我不该那样打自己。我知道。”
哭过闹过这一场,心里那根弦也松了,蒋星一现在不想再受一点疼。他怕时岳要和他算後账,又蹭又贴,卖力得不得了,然而时岳除了给他捂脸并没有其他多馀的动作。
“星一,”过了一会,蒋星一听见时岳沉吟着问他,“你……你怕我吗?”
蒋星一愣愣地把脸从时岳脸侧移开,正对着时岳,像研究稀有物种那样看了半天,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怕你我就不会给你尺子让你打我了。哥,你怎麽这麽说?是因为我哭的时候躲你了吗?我那是心里憋气呢,你当时跟我那麽凶,还不让我抓你胳膊……”
时岳的脸色骤然一松,好像如释重负,继而又磨着牙似气似笑,扬起小臂对准蒋星一身後抽了下去。
“现在就一句也说不得丶一丁点委屈也不能受,你都捏着我伤印了我还不能把胳膊抽出来?不准动,你不是不怕疼吗?见天见的讨打,大义凛然的,我劝都劝不住,现在这点疼你还躲什麽?给我受着!我看我就是之前打你打得轻,什麽时候给你捆起来结结实实揍一顿你就老实了!还说我不管你,我敢管你吗?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我丶冷你一下你能把房顶给我哭破!把我气完了你演上乖了,我告诉你晚了,把手抱好,我今天就好好管管你这个小混蛋!”
剧情怎麽这麽个走向?从温情片变武打片了?蒋星一抱着时岳的脑袋挨巴掌,挨了十几下就挨不住了,整个人都往上窜,就差骑时岳头顶上了。
“不敢了!哥!我现在怕你了!真怕你了!”
蒋星一半真半假地嚎,趁时岳不注意一屁股坐下去,嘶嘶哈哈咧着嘴去够时岳的胳膊。这个时候他是真有点怕了,不过也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安心和依赖。
他现在可以确信,他终于确信,这哥永远不会伤到他。
“胳膊还疼不疼?”
时岳阴着脸问,也是半真半假。他意思意思跟蒋星一别了一会劲就把胳膊放下来,撑着小孩的腰让人能坐舒服。蒋星一点头,一回身来了个高难度旋转,把嘴贴在时岳胳膊的肿印上亲了亲。
“还知道疼呢。”时岳压着嘴角把蒋星一转回来,按牢了继续训,“你说你是怎麽想的?拿尺子往自己胳膊上抽?你那胳膊除了皮就是骨头,抽一下能不疼吗?下次真手欠了也挑个肉多的地儿下手。傻不傻啊你,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孩子。”
你不是也抽自己胳膊了,抽得比我还狠,蒋星一在心里嘀咕,到底没敢说出来。他被时岳固定着弯不下腰,扭了两回,又像长颈鹿甩脖子那样把自己上半身一甩,去亲时岳脖子上的疤。
“肉多的地儿现在也疼……”
什麽狗孩子。时岳差点笑出来,但还是把蒋星一拽回来凶声凶气地说:“该你疼的!”蒋星一不说话,拿还有点细小雾气的眼睛盯着时岳,盯了没几秒,时岳把手伸了下去。
“好了,咱们先去洗漱。一会躺下给你揉揉,好不好?”
看,就这样容易让步丶妥协,谁会真怕你。蒋星一一面摇头撇嘴一面忍不住笑。他攀着时岳的脖子把自己蜷成一只小狗样,轻轻对着时岳的耳朵吹气。
“我永远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害怕你。就算偶尔会怕,也是喜欢的那种怕。”
说完顿了顿,蒋星一又把那口气吹得更深。
“哥,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