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了奶奶要管我?”蒋星一倏地站住了脚,“那你大可不必把它当一回事。奶奶死了,它就不作数了。”
死寂。阴天雪重,风只吹不响。蒋星一狠狠地看着时岳,说出那个“死”字的同时,他刻意麻痹丶压抑的负面情绪就像沙海雪暴,一瞬间溢到了嗓子眼。
“你不需要把它当成你的义务丶你的责任。你不需要平白让自己多出一个负担。你不需要来管我——”
言语可以是一场灾害,特意指向一个人时,攻击力犹甚箭雨。蒋星一知道自己这麽说并非真心,又全无道理,但他已经顾不得那麽多。
“因为奶奶已经死了!”
他现在急需发泄。
“她死了!死了!死了!!”
他连自己会被一同掩埋也顾不得。
药王山四周空荡,叫喊也没有回音,只有风能趁机把人吹透。雪下得大了些,落进嘶声喊完痛得要命的喉头,流下去,整个心肺都随之转凉。蒋星一没有被内外夹击的冷冻住,他回身拔腿就跑。雪路打滑,他几次差点跌倒,但崴一下立马弹起来,跑得活像身後有鬼在追。
也确实是有鬼在追。时岳追在後面让他站住,蒋星一充耳不闻,下了山直奔小院,飞身一跃把大门从里销上。鬼还在外面拍门,哐当哐当拍出了地动山摇的声儿,蒋星一推开屋门,踢掉鞋拿被子蒙着头装鸵鸟。
雪继续飘飘扬扬,没有停的意思,反而愈下愈烈。大地上满铺了松软的白,铁皮大门却存不住雪,把一院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时岳一边敲门一边伸手进兜里摸索,脚上还不受控地踱着步,等把兜都翻遍,他终于想起自己早晨换了衣服。
“星一,把门打开。”
时岳向门里喊,绕着院墙看了一圈,走回来捡起装着材料的文件夹大力地甩了两下。雪屑抖落,时岳气急又焦躁,但他不是气蒋星一发的这通脾气,恰恰相反,他甚至觉得小孩还没宣泄够。
“开开门,有什麽话你当面和我说。”
他是气他自己。气他自己真的信了书里的教条,放小孩一个人在这想东想西。他气他自己偏偏要在今天换一件长外套,跑又跑不开,还把钥匙一并落在了家里的脏衣篓。
又敲了一阵,敲到积雪和鞋面平齐,时岳去买了饭搁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电话叫蒋星一出来拿饭。电话没接,他又连发几条微信,不知道为什麽,现在他没有太多再等待的耐心。
“星一,出来拿下饭,冷了就不好吃了。”时岳等不到回应就放开喉咙喊话,“我不进去。”
不进去才怪,时岳退到一边插着臂蹲守,打算采纳乌瑾年的建议,等小孩一开门就冲进去。忍够了,他真的忍够了,他忍够了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束缚自己,忍够了看不见蒋星一。这次进去,他绝不可能再让小孩逃离他的视线。
就算是拿根绳拴着也得让人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诈骗意味明显,大门没有被打开,院里静得只有落雪的声音。时岳感觉自己头痛胃也痛,这些天他吃睡都混乱,现在在冷天里站着,有种低血糖犯了的眩晕。
当然,也可能纯粹是被气的。
“你再不出来我就真不管你了!”时岳很想这麽吓唬蒋星一一句,话冲到嘴边到底还是舍不得,只能咽回去踹了脚旁边的砖头。这种拿东西撒气的行为他打记事起就没做过,要不是和这孩子认识,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麽没起子的一面。
其实也不止这一面。自从认识蒋星一以後,他就好像被无形的大手凿开了一条缝,软弱的丶愚笨的丶恶劣的丶幼稚的,许许多多对他来说前所未见的面目悉数登场,不完美,但很真实。假面碎掉丶再重组,看到的自己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像一个活人。
活人是可以耐心欠奉丶压不住火的,时岳掉头走到路口打车。他要回店里拿上蒋星一的书包,再去家里收拾几件衣服,然後马上赶回来,把小孩堵在屋里,问问他到底都在想什麽。
还有,这次千万别忘了带大门钥匙。
时岳在脑子里列计划,车来了就上车。车轮碾过雪面,留下两道渐渐拖长丶拖远的痕。因为想得认真,他没有擡头,不知道後视镜里的大门悄悄张开了一道缝。
缝里吐出一个孩子,雪人一样,正呆立着目视他的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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