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还是只金龙鱼。乌瑾年憋着笑想调侃,但剩下三个都正着脸色,他也只能装作严肃。时岳叫两个小孩先许愿,双手捧着硬币在额头轻抵,默念愿望後把硬币扔出去,听到落水声再睁开眼睛。蒋星一把硬币握得很紧,有样学样地照做,扔前扔後都想,我一定要考去北城理工。
“叮”丶“噗通”,他睁开眼,时岳站在旁边对他笑,说硬币先扔进了鱼嘴里,愿望一定能够实现。蒋星一觉得听了这话比扔硬币本身更让他心安,但心安外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类似于要失去什麽的难过。
都许过了愿,几人在庙里转悠。庙的一角有棵大槐树,挂牌写着300年,树干粗挺,枝子向上伸展开来,很有苍翠欲流丶遮天蔽日之感。时岳对着树冠拍照,阳光透过叶隙撒下,让照片自带朦朦胧胧的滤镜,看久了,头皮酥,眼也晕。
“诶,这呢,这呢。”身後是两个小孩的声音。时岳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立在地上的小松鼠,背弓着,上面有一条一条的纵向条纹,两手捧着什麽吧嗒吧嗒地嚼,腮帮子跟发动机似的那麽动。
可爱,是可爱,蒋星一也觉得这毛绒绒的小玩意儿可爱,但可爱并不妨碍它机警。这不,他俩才刚走近两步,松鼠已拖着长尾一窜一窜地往前跑去,蒋星一要追,自己却没留神磕在了台子上。手机脱手,慢镜头那样上抛丶下落,他顾不得小腿和脚趾头疼扑着去抓,总算没叫手机摔坏的惨剧发生,只是手背被粗粝地面划出了两道血口。
怎麽搞的,这腿脚跟刚长出来似的。蒋星一腹诽着往起站,面前拢过来一道很高大的影。
“没事吧?”时岳托着他的胳膊肘。蒋星一摇头,又摇了摇手机说:“没事,一点都没摔着。”
“我是问你有没有事。”时岳的声音沉了一个度,蒋星一站直了还是比人矮,仰着下巴颏看那张随声音沉下去的脸,觉得自己没来由地又往小缩了几分。
“没事。”蒋星一说。他皮糙骨头硬,打都挨过多少了,磕一下碰一下能有什麽事?但看着时岳的脸色,还是没敢说。时岳显然也当没听见“没事”二字,只相信眼见为实,单膝屈地去卷小孩的裤腿,被蒋星一後退一步躲开,叫了声“时哥”。
乌瑾年和沈以辰过来了,腿上那些伤他打死也不想让别人看见,时岳看懂了,起身朝乌瑾年要车钥匙。乌瑾年想说什麽,瞧瞧蒋星一又瞧瞧自己这哥们,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
“喏。”乌瑾年摸出车钥匙一甩,最终只低声道,“悠着点,山上可有监控。”
这是缓和气氛的玩笑话,没办法,谁叫时岳严肃起来就跟个要打人的大家长似的,这话又只能他来说。时岳掀了乌瑾年一眼,内容是“你脑子有病就去治病”,乌瑾年挨了这一眼倒放心不少,知道这人是太紧张才看着像生气。
可为什麽这麽紧张呢?紧张得都不像时岳了。客气丶关心有度有界限,流于你好我也好的表面,这才是他认识的时岳,外表不温不火,内在沉水一滩。
“瑾年丶瑾年哥。”沈以辰叫他,看样子是替好友担心。
“把心放肚子里,你时哥吃不了星一。”乌瑾年把眼从两人的背影上移开,手抓着沈以辰的脑袋瓜一转,“你看那个,是不是刚刚那只松鼠?”
拉开车门,时岳示意蒋星一坐进去,自己在包里翻找出湿巾和碘伏棉签。找好再一看,小孩已经自觉把裤腿卷起。
这会倒乖。时岳拈着湿巾把蒋星一的几处伤口周围擦了擦,又掰断棉签头,让碘伏液充分倒流,一点一点地按涂。
“疼吗?”时岳问。
“不疼。”蒋星一说。就是好凉,凉得他的心和小腿丶手背上的皮肤一样,痒痒的,又一缩一缩。
时岳没说话,对着他手背上的伤口轻轻吹气,气流像羽毛在他脊梁骨上拂动,引得他过电般起了一阵接一阵的颤栗。
“时哥,”他叫人,声音有一点哑,“你生气了吗?”
不合时宜的问题,但能缓解几乎蔓延到尾椎骨的陶然……以及快意。蒋星一的脸有点红,眼又睁得很大,好像有很多流不出来的汗憋在体内,时岳把这种状态理解为害怕。
“没生气。”时岳一手还攥着人的四个指尖,见蒋星一依旧傻傻定定地看他,只好改口道,“好吧,是有一点。”
有一点生气,其实比一点还要再多一点,不是生蒋星一的气,是生他自己的气。小孩身上的伤还不够多吗?距上次给人涂药隔了一个月,还是能看到没散干净的淤青,还有些疤,再也消不去丶会永远留在这颗动荡不安的星球。带人出来玩一趟,他怎麽能再叫他添伤?他应该看紧他,看紧他的一举一动,他应该……
把他圈在自己能够着的一亩三分地。
这是控制,时岳一惊,这一惊就撒开了手。控制是小孩不能容忍的,也是他自己不能容忍的。他拼命挣脱,不是为了让自己换个地方继承罪恶的血脉基因,而是为了真正地做一回人。
就像他对着许愿池投下的那枚心愿:找到他自己是谁,找到他想做的事。
“别生气。”但是怀里靠进来一个热乎乎的身体,蒋星一好像不知道危险的小狗,搂着他的脖子咬耳朵认错,“我会小心。”
知道要小心,就不该这麽天真丶这麽不设防,时岳控制着不去回抱蒋星一,忍不住,于是只能在收紧两臂的同时咬死坚决不去控制小孩的那条底线。
“星一。”
时岳觉得现在连这条底线也行将消弭,消弭在两人热气腾腾的拥抱里,有奇妙的丶微妙的丶曼妙的感觉趁机擡起了头。他匆忙把小孩强行剥开,干着好似缺水的嗓子缓了半天,伸手让车窗降下一半高度。
“多注意一点,嗯?”时岳拍一拍蒋星一身後,“再冒冒失失让自己受伤,就要挨罚了。”
做一个好哥哥准没错,时岳这麽想。他没意识到这麽说本质上就是一种控制,更没留意到蒋星一因为这句话脖子也泛红。
而他迟钝丶矛盾丶混沌着的,总有一天会成为待引燃的火种。
连看两章,这本好流畅干净,又逗又有一点点忧伤,很像青春。喜欢看,催一下更
谢谢宝,这本确实写得更顺一点~这周隔日更,11月开始预计一周六更,欢迎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