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桌坐下,大快朵颐,红烧鸡翅丶清炒虾仁丶地三鲜丶蒜蓉通心菜,蒋星一奶奶的手艺了得,几盘菜做得可口,基本都没怎麽剩。吃到尾声,蒋星一馋猫似的往外吐骨头,嘴边一圈都是油乎乎的酱汁,时岳看着又笑,扯纸巾递过去,替人把见底的排骨汤添满。
时岳和蒋星一同桌而食不是一次两次,这些举动早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到没有一丁点做作表演的意味。奶奶全程旁观,越瞧这小夥越顺眼,语气也愈发亲近起来。
“小时,别光顾着给星星盛,你也再喝点,要是没吃饱一定说话,想吃什麽奶奶再给你做去。大小夥子一个人在外面闯,身体最重要,什麽时候都得吃饱,有了好身体,才能干好事业。”
“吃饱了,真吃饱了。我好久没吃得像今天这麽舒服了。”时岳把笑脸转向奶奶,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双亲的父母都去得早,自小没有体会过隔辈亲,现下看着面前这位对自己唠叨的老人,心里自然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吃好了就好,奶奶也没什麽其他本事,烧个菜还算在行。以後你和星星多来家里吃饭,奶奶再给你做。”奶奶被时岳毫不掺假的赞美取悦到了,见人应下邀请更是高兴,转而拉起了家常,“小时家里是北城的是吧?假期没回去,爸爸妈妈肯定想你了吧。”
家在北城,同多大了丶哪个学校毕业一样,都是刚刚在吃饭时聊过的话题,但都客观表浅,没有触及到主观亲情。时岳保持着面部表情稳定,稍一思索後开口,却撞上了蒋星一的眼睛。极致纯净的黑与亮,让他所有试图掩饰和隐藏的东西都无处遁形。
“我妈妈走得早,家里现在就我爸一个人。”话拐了个弯向着折中的方向奔去,时岳笑笑说,“他工作忙,我回去也不一定见得上,干脆就不回了。”
饭桌上沉默一瞬,空气好像有重量那样停滞在三人头顶。“哎哟,你看我这……”奶奶率先开口,眼左右看看,里面除了自悔就是怜爱,“小时,我这老婆儿不会说话,惹你伤心了。”“奶奶,看您这话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在岐城待得也挺好的。”时岳连声宽慰,还想再说,碗里就被放进了一块鸡翅。
“时哥,你吃。”小孩捏着筷子看他。
也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个即使白天也得点灯照明的客厅一角,看着那对想要安慰他又笨拙闪烁的黑亮瞳仁,时岳本就没起什麽波澜的心被熨得平平整整,再无一丝酸涩。“我饱了,你把它吃掉。”时岳把让给他的最後一块鸡翅裹满汤汁放回蒋星一碗里,转而搁下筷子笑着把手机解锁,“其实这个假期我留得幸运,能吃到这麽好吃的饭,还能收获这麽多好玩的照片。”
说完,时岳调转屏幕大方展示偷拍的成果:“回头我得把它们打印出来摆在家里。”
玩笑话最能消解尴尬,蒋星一却两眼一黑。“删了,删了!”他叼着鸡翅去抢手机,“你闲的没事拍别人黑历史干吗?”
时岳当然不给,把手机一揣叫人好好吃饭。奶奶笑呵呵看蒋星一吃瘪,转头向着时岳道:“小时,不用打印。我在郊区的家里还有本一模一样的相册,等回头过去我拿给你。”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去。”时岳配合,和奶奶一唱一和,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只有蒋星一愤愤地嚼着鸡肉撒气。
饭後奶奶去房间小睡,时岳和蒋星一收拾洗碗,待全部归置利落後,两人甩甩手上的水珠开门去了厨房外的露台。露台小小一方,因为地上摆了好几盆花,两人站上去不怎麽转得开身,搭靠在墙沿上手臂和手臂都相互挨蹭。时岳微昂着头,视线扫出去,是小区同样结构的矮楼和午後晴空。
10月初,小城已规规矩矩循时入秋,大中午一点多也不热,阳光洒在风里吹在身上,温度格外舒服。这要是在北城,还且得开一阵空调,夏的馀热总是要直接接上冬的冷,不含太多温润的过渡。那的天空也少有这麽透澈的颜色,云被吹得一点点移动,好像能在上面显痕。
“时哥,”蒋星一也看着天空,“我很小的时候是跟在奶奶身边长大的,爸妈都上班,平时没空管我,那会也还没分房子,两人就挤一间宿舍,後来我快上小学才把我接来了这。刚来我很不适应,因为他俩总吵总打,我去劝架我爸还会揍我。妈妈为了护我,之後吵架都把我锁进厨房里关着,我没地方去,就躲进这站着。开始我是为了离外面的动静远一点,後来却真的喜欢上了这里,没事也总来吹吹风丶看看星星,感觉自己和在奶奶家的院子里一样。”
岐城的天空,夜晚的星星很多也很明,在那些时岳没见过的静谧夜空下,一颗小星星掉落人间,在他脚下的这块空间孤独蜷缩,最终长大成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样子。想安慰又说不出话,原来真的心疼的时候人是会变得很笨,时岳在风水轮流转中体会到了饭桌上蒋星一的心情,他没有鸡翅可夹,只能伸手把人虚虚地揽到身前。
“没事,我不难过。”蒋星一稍微挣了挣。他说的是实话,可时岳没有松手。那就这麽倚靠一小会吧,蒋星一侧过脸抵着时岳的肩窝看天,反正他也抱过时岳充当安慰者。时岳的手一上一下,轻拍着他的後脑和尾骨,拍着他,又像在拍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给他拍得有点困,还有点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心安的感觉。
扯平了。
蒋星一按一按眼角,从时岳的两臂间退出来,没怎麽费力就重新站成了最初靠墙的姿势。“时哥,”他把下巴颏搁在自己手臂上,轻声道,“有飞机。”
飞机穿云而过,逆着风,留下一道细白的长线。时岳“嗯”了一声,听蒋星一静静地说:“我和奶奶都没坐过飞机。不止飞机,我们连高铁也没坐过。时哥,这麽多年,我们就一直在这片天空下生活。”
“可我不会留在这的。我要出去,我要考去北城,我要带着奶奶坐高铁丶坐飞机。等我扎下根了,我还要把她也带出去。”
岐城,他落脚的心灵驿站,是蒋星一从小长大的地方,蒋星一要逃离它,奔赴他所逃离的家乡。他们是命运误差里短暂相交的平行线,只这一年,见一面少一面。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时岳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停在身边,很快又擡起来覆在它本来想降落的岛屿,“等你考到北城,我和奶奶送你去学校。”
此刻的蓝天下,没有星星和飞机,时间在此间停驻丶倒退丶快进,人也解构重塑,返回去长大丶相遇,又准备好再离别一遍。时岳捏揉着蒋星一的後颈肉,听小孩应了句“好”,两只手绕过来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头顶。蒋星一没看他,时岳也只看天,手上掌控力道,把小狗头拨弄成了聊天背景里的凌乱。
见一面少一面,才要把每一面都珍惜到足够怀念,至于其他,尽管糊涂着,无言着。这一点,是时间里外丶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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