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严厉的惩处赵瞻,看见一声不吭的儿子,他心里又揪起疼来。
他想要作为一个父亲去关心,相扶的手还未碰到人,赵瞻躲开再次叩头央求。
赵琇失望:“朕答应你暂时不动他,至于你,朕再也不想看见。”
赵瞻极力控制着哽咽声:“臣,深谢陛下恩典。”
赵瞻走在松软的雪中回了东宫,看着漫天飘雪,心中居然无比轻松平静,就连他自己也觉意外。
“陈内官,去请老师来一趟。”
韩骞进东宫时,赵瞻已经煮好茶,摆好了棋盘。
赵瞻:“韩大相公不必再行礼了,今日就只与你的学生下盘棋。”
“是。”
韩骞坐下後,赵瞻拈起一枚棋子说:“这盘棋您还记得吗?”
韩骞细看了盘中棋子,忆起道:“这是殿下初学时与老臣下的第一盘棋局。”
“说来,我的棋艺还是大相公教得最多。”赵瞻说完,落下一子。
韩骞笑笑跟着落子:“殿下聪明学得好,如今棋艺冠绝,臣是再也下不过殿下了。”
之後东宫就只有落雪声与清脆的落子声交织。
最後一子落定,韩骞:“殿下赢了。”
可是赵瞻却高兴不起来,伸出手指压在一黑子上挪移了位置:“当年分出胜负的地方,只因为大相公的这颗子落在了这儿,其实不应该落在这儿的。”
韩骞望着赵瞻平静的眼神,再听到:“所以并非是我聪明,而是大相公故意下错地方,将赢家拱手让给了我。”
“殿下说笑了……”
赵瞻曾重摆过这局棋,这一摆就明了自己身为一个初学者是下不赢的,只是韩骞在讨他开心罢了。
师生相伴二十馀载,点点滴滴,真心与假意孰多孰少?
赵瞻越觉得痛心,便越觉得自己愚蠢,他拾去白子,慢慢的整个棋盘只剩下黑子:“棋盘之上分布黑白二色,无论是黑子多白子少,还是黑子少白子多,它仍能成为完整的棋局。倘若白子无一,只剩黑子,这棋局还会存在吗?”
韩骞隐隐发慌:“殿下此言何意?”
“今日之前,我以为除了母亲与勉知,也就只有您对我最为关心。陛下他只需要一个事事都令他满意的太子,至于其他,他不会过问。您却常关心我冬日是否穿暖丶病了何时康健丶累了就歇息片刻。
所以我很想相信您,也想一直相信下去。可是今日我只想问一句,这麽多年,您是想要一个尊师重道的学生,还是一个能为你巩固权力地位丶听话的太子?”
韩骞低头盯着某颗黑子,被赵瞻问得哑口无言。
赵瞻声音变冷:“一国相位大相公坐了近二十年,坐稳当了也坐习惯了,从此不愿意下去,自然也不允许别人上来。看着安王日渐为陛下重用,也就心急了,可是您知道吗,勉知从无党争之心。”
赵瞻站起来走在窗前,眼神飘向远方,他知道赵眄争的目的为何,也十分清楚为什麽要争。为此,他始终觉得不安的并不是怕赵眄会危及太子之位,而是怕韩骞会因为权力的流失对赵眄産生威胁。
“勉知进入朝堂任庐陵府尹丶谢中丞回朝丶寻张熙岱的诗稿查贡品丶东宫玉牌,都是我有意为之。”
韩骞震惊得转头直视赵瞻的背影,眼中尽是意想不到。
“老师,这是学生最後一次这麽称呼您了。废太子的诏令,很快就会昭告天下。”
皇太子赵瞻失德不肖,亲信小人,不可为储君,奉宗庙,为天下主。
在寒冷的雪夜里,赵瞻坐在凄清昏暗的东宫,已是废为庶人,但赵琇仍要他住在这里。
当宫门重重关上时,偌大的宫殿唯有飘雪与他相伴。
“大哥!大哥!”
东宫外,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且深脚印,云层遮盖月色,有更大的雪落在夜闯宫门的人身上。
赵眄使劲拍打着东宫宫门,手拍红了,声音也喊哑了,就是听不见哥哥的回应,看不见哥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