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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辱（第2页）

想来也奇怪，那宅子又破又小，院子里站几个人就显得满满当当了。可或许正也是它太小的原因，承载的记忆也是满满当当的。

他後来也曾想：若是当初牧家的人没有发现，若是燕王的追兵来得再晚一点，若是皎皎那一日再早个一刻钟回来，若是……

可哪有那麽多若是。

再来一次，大约也是一样的结果。

魏序从来都不後悔自己做的决定，他只是有些遗憾。

他叹息一声，掩上门，提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辛工问：“国君，明日还需要匠人过来修缮麽？”

魏序淡声：“明日起，把这宫殿里的一切都推平吧。”

辛苦造了大半年造好的宅子，说推就推了？

辛工显然有些惊讶和不解，但最终仍旧顺从地应了是。

第二日上午，辛工带皎皎去见了魏序昨晚提及的生辰礼物。

是一座很大的书屋，书的类型包罗万象，甚至涵盖了许多传闻中已经消失的古籍。皎皎想，换做是几年前的自己，收到这个礼物应该会很开心吧？

可惜托越鲥的福，皎皎在越王宫的时候已经见过更大的藏书阁，眼前的书屋此刻在她眼里显然称不上惊喜。

指尖划过书柜上一册册书籍的名字，她沉思片刻，转头对辛工道：“这个礼物，我并不十分满意。”

*******

魏序执掌魏国大权後，要求定邺的所有官员都要在每月初一和十五进宫觐见。对于部分身份更高的大臣，他的要求更严格，命令每过五日都要到宫中的书房里汇报事务。後来攻下宁国後，事务变多，这每五日的要求又被缩短到了每三日。

辛工在书房门口站定的时候，正有一年轻武官在谈及北部多郡遭受戎族入侵的大事：“今年冬日来得比往年更早，戎蛮牛马成群冻死，戎狄王麾下又多了几万兵马——十日前，永宁郡郡守并五千将士已死于戎蛮刀下。”

这是五年来第三位死于戎蛮刀下的永宁郡守了。书房中一时安静得可怕。

魏序问：“郗将军是否安好？”

先前汇报的年轻武官答：“将军左胸遭袭，幸得拯救及时，已在昏迷三日後醒来。”

此刻的魏序早已不见昨晚与皎皎见面时的淡然。

他眉头紧蹙，默不作声地盯着书房里的一衆官员。在他冷峻审视的目光中，站在前排的几名老臣不由额头起了冷汗，头垂得更低，脚步也不自觉往後退了两步。

一群懦夫。

魏序冷笑一声，继而又先前说话的年轻臣子道：“郗将军既已受伤，便请他先回定邺养伤。将军国之栋梁，切不可出大事。”

戎族凶残，北部自然需要大将坐镇。郗将军若归来，那要谁去接替？

几名武将家的大臣背脊发凉，不敢出声。

年轻武官道：“将军料到国君好意，却不打算回到定邺。”

他说着垂下泪来，啜泣道：“将军说，戎族一日不灭，他一日不回——百年来数十万被戎蛮残杀的将士民衆的性命，须得用所有戎族人性命来抵。”

魏序神色动容。

他叹道：“郗将军有此等见地，实为天下将士表率。”

书房一时重归寂静。臣子们听了魏序的话，不管心底是怎麽想的，面上都跟着表现出敬佩丶感动的神情。

“元星身体不适，居于家中休养，此刻倒是不能问他关于戎族的事情有何看法。”魏序把目光转向靠窗的一名长须老臣：“太傅曾教导两任天子，于天下大势亦胸有丘壑，太傅不如说一说我魏人要如何对付这些戎蛮？”

长须老臣一板一眼道：“微臣只教导天子礼仪，并不教导兵法。再则，微臣开年就要过五十二岁寿辰，已是年事甚高，头脑昏聩，望国君体谅微臣，放微臣告老还乡。”

魏序却道：“我见太傅精神矍铄，谈吐非凡，何来头脑昏聩一说？更何况——”

他微笑，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宁国已灭，太傅口中的告老还乡，还的又是哪里的乡？”

这话可了不得！

听出国君语气中的不满与冷漠，书房里的臣子们一时都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个个伏地不起。乌压压整个书房，唯有长须老臣仍旧笔直站立，背脊挺直。

魏序居高临下，直视着他，缓声道：“旬至良，我以为你该明白，于我无用之人，哪怕身怀大才，我也是不留的。”

面对这等杀气凛然的话语，旬至良依然岿然不动。

当真好生傲气！教导过两任天子的人果然好胆量好气性。

魏序又是一声冷笑。

他刚想让人把旬至良带下去，举起手的瞬间却看到门旁不知何时到来的辛工。灵光一闪，怒火湮灭，他语气转变，命令辛工进来：“辛工，你怎的这麽快就回来了，是王姬有什麽话要说麽？”

辛工进门，像是没有察觉到书房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低头恭敬道：“王姬吩咐我与国君说，她对您送出的生辰礼物并无不满，只是——”

顿了顿，他声音平稳，继续道：“只是，王姬说，书籍浩瀚如海，她资质不佳，不知从何读起，若能得一先生教导学习，她自更加感激国君。”

王姬归国，定邺的大臣们当然知晓。可是渐渐的，宫里不曾传出什麽消息，国君也未曾表示什麽，大家便渐渐把这位王姬抛之脑後，以为国君把这位王姬接回定邺不过是看在王後的面子上。

如今听辛工说出这番话来，伏倒在地的臣子们仍旧不敢起身，却免不了都悄悄偏过头去，与身旁人使眼色：书籍本就珍贵，听辛工语气，国君竟是送了不少书籍给这位王姬？她收了书籍不够，还敢让国君为她请先生读书？

且自古以来，这世间便推崇男子有才女子有德，便是连姜室的贵女，学的都是女工而非读书，怎的这王姬不同寻常，居然大咧咧地向国君提出如此任性请求？

臣子们原以为魏序哪怕不是大怒，听到此话也该训斥一番才是，谁知道他竟笑起来，一时不由都大惊。

谁也不知魏序想的是：她倒是学的快。他刚教她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她转头就先拿他开刀，果真有意思。

在这一刻，魏序前所未有地对一件事感到可惜：若皎皎是他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