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被他质问得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谢骥紧紧抱着她,流泪哀求:“别与我和离好不好?吟儿,别不要我,你答应过的,等我及冠便要个孩儿,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苏吟心绪纷乱,见府医来了,妥协似的轻轻推了推谢骥的肩,艰难道:“……先医伤罢。”
谢骥见她终于有所松动,一颗心往回落了些,轻轻“嗯”了声:“好,都听夫人的。”
等府医为谢骥上药包扎,再吃过早膳,苏吟看了眼他那双熬红的桃花目,蹙眉道:“你先回屋里歇一觉,以后莫再做这等傻事了,一个有官身的侯爷,在我门外站一宿像什么话?更何况身上还带着伤。”
谢骥不肯走,大步行至苏吟那张精致华贵的拔步床前:“我想睡这里。”
苏吟一时无言,半晌才道:“整个谢府都是你的,你想睡便睡吧。”
“那你可会离开?”
苏吟从书架抽出一本地志,闻言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你睡吧。”
谢骥终于安心躺了下去,盖上柔软干净的锦被,嗅着满床熟悉的女子馨香,幸福地舒展眉头,很快就沉沉睡去。
四周都静了下来,苏吟拿着地志孤本走到窗边的罗汉床前借着天光翻看,一双秋水杏眸失神地看着书上绘的南阳域图,好半天都没翻页。
死了三年的昔日情郎一朝归来,她昨夜掐了自己好几把,唯恐这只是个梦,直到现在还心神恍惚。
宁知澈还活着。
宁知澈没有怪她。
宁知澈到现在还喜欢她。
可如今她与宁知澈也确实已不合适了。
床那边传来谢骥的均匀呼吸声,苏吟猛然回神,逼自己别再去想。
恰在此时,一个小厮轻步进来,躬身向苏吟递了个帖子,见侯爷歇下了,便将声音压低了些:“夫人,这是宣威将军夫人送来的,说是听闻夫人昨日回京,特意请您到府小聚。”
武将虽靠守城扩疆建功立业,但也免不了应酬,有些男人间不方便说的话,妇人们茶余饭后笑着提起正合适。
在其位谋其职,苏吟虽不喜这等场合,但既然享了谢家给的富贵和地位,便该尽责。
她接了过来,打开瞧了一眼,见上面写的时辰是今日正午,便叫人去备车马。
不成想到了宣威将军府,赵夫人竟在门口等着,苏吟顿时觉出几分古怪来。
虽说谢家门第高些,但宣威将军与谢骥平级,赵夫人一个当家主母,即便再如何觉得她是个贵客,派自己看重的管事来接她进府便好,何须抛头露面到府门外亲迎?
见赵夫人笑容僵硬,言行举止十分小心翼翼,一副生怕得罪她的模样,苏吟心里已隐隐有所猜测。
待走到花厅外,见赵夫人又开始找借口匆匆逃离此处,苏吟便知自己猜对了,霎时心口狂跳,死死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站在原地迅速平复心绪,绽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来,缓步走进去。
帝王今日穿着一身素白云缎锦衣,琼姿皎皎,玉影翩翩,比昨日看起来更文雅矜贵,只是眼下覆了层淡淡的乌青,似是昨夜没有睡好,此刻正坐在高座上饮茶,见她进来,搁下茶盏,一双晦暗墨眸凝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这样深情而欲说还休的目光下,分明还未开始谈话,花厅内的气氛仍是无端地开始暧昧起来。
苏吟忽然有种背着丈夫与旧情人偷情的羞耻感,硬着头皮朝宁知澈屈膝一礼:“陛下万安。”
宁知澈颔首道了句平身,温声道:“坐罢。”
苏吟谢过,依言寻了下首最边缘的位置坐下来,静静等着皇帝开口。
宁知澈再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以一副君王关心臣工的姿态询问道:“你夫君半月前出京执行军务时身负重伤,现下可好些了?”
苏吟听到“你夫君”三字,想起自己当年靠“废太子暴毙”的名义解除婚约再觅夫婿,顿时羞愧得抬不起头:“……多谢陛下挂怀,好些了。”
宁知澈浅笑道,“那便好。”
这话说完花厅中便静了一阵,苏吟觉得有些难捱,主动开口:“陛下今日可是有事寻我?”
宁知澈静了一瞬,望着她的水眸轻声道:“没有。”
苏吟瞬间觉得这段对话十分熟悉。
过去青梅竹马时,宁知澈曾有许多次像今日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当她讶然问宁知澈有何要事寻自己,宁知澈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轻声说没有。
她和宁知澈都不会将喜欢和思念时常挂在嘴边,一眼便看得出来宁知澈是想她了。
所以今日……宁知澈也是因为想她才出现在这里?
苏吟不敢深想,也学着他的模样抿了一口茶。
宁知澈垂眸看她片刻,忽道:“昨日朕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苏吟心跳一滞:“我……思来想去,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陛下,因此谢过陛下美意,愿陛下早日觅得良配。”
她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做好一见皇帝发怒便立时跪地改口的准备。
宁知澈沉默良久,缓声道:“当真不愿回到朕身边?”
“是我配不上陛下,不敢以污浊之身脏了陛下清名。”苏吟忙解释道,“我亏欠陛下良多,日后定与侯爷一起为陛下尽忠效力,誓死守卫大昭河山。”
又是一阵静默过后,她听见皇帝轻声问了句:“你决定好选他了?”
苏吟心脏一颤,唇瓣动了动,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皇帝从宽袖中取出一道圣旨,自嘲般低声道:“原打算今日交给你,看来送不出去了。”
苏吟难掩震惊地看着他手里的明黄卷轴。
云锦绣金凤,轴端为玉制,这是一道封后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