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听得指尖冰冷,抖着手端起案上的热茶饮了一口才勉强回温。
难怪华曜与谢骥的眼睛生得这般像。
难怪祖父这么一个不在乎香火的人到了五十多岁突然收养一个孙子。
难怪宁知澈和裴疏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
谁能想到她祖父竟会欺君,而且还将裴璟的孩子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我原想等太子羽翼丰满再行计议,不料娘娘竟因为寻子而出事。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冒死将骥儿的身世告诉娘娘和殿下。”谢老将军又是一叹,“骥儿和裴疏都性情冲动,藏不住事,陛下又正值壮年,我原以为太子已不在了,原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把谢家交给骥儿,便算还了裴家的恩。”
苏吟艰难道:“我知道了,等我到了南阳会寻机告知殿下,但让谢骥护送就不必了,免得生出事端来。时日还长,他与殿下往后有的是机会相认。”
“也好。”谢老将军点了点头,“叫骥儿送你去的确招摇了些,我派几个人悄悄送你去南阳,再带上一个假孙女去北境,陛下那里就说我带孙子孙女回任上了。”
苏吟舒了口气:“事不宜迟,祖父今日就送我南下吧。”
谢老将军愣了愣,本想说“可你我祖孙才刚相认,我还想与你多说说话”,却怕孩子为难,便笑眯眯应了下来:“好,祖父这就叫人送你。”
婢女得了主君的吩咐,立刻便开始为苏吟收拾行囊。
谢老将军挑了两个机灵的婢女,再匀了两个暗卫出来贴身保护苏吟,又从府兵里支了四十个分成四队乔装打扮暗中护送,到了傍晚和谢骥一起送苏吟从偏门出去,一路不停叮嘱。
苏吟一一应下,临上马车前又被自己祖父叫住。
威名远扬的老将眼里全是不舍,与寻常人家送晚辈出远门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红着眼对她说:“你险些毒死殿下,殿下心里肯定有气。他若不肯原谅,你就回祖父身边来,剩下的事交给祖父便好。”
苏吟又是感动又不由失笑:“好,祖父放心,殿下心软得厉害,不会对我如何。”
“人家差点没命,即便不心软也情有可原。但你自己也受了许多苦,殿下若真过不去那个坎,你别留在那里任打任杀,回家便是,万事有祖父替你扛着。”谢老将军为她将帷帽整理好,“快些去罢,再晚便要明日才能动身了。”
苏吟应了一声,拜别谢侯爷,又朝谢骥颔首道别。
谢骥冲她灿烂一笑:“阿姐,好生保重。”
很简单的一句祝福,礼貌又疏离,不带任何不该有的情愫,只有敬重。
苏吟轻轻点头:“多谢阿弟。”
*
马车走得慢,第十日上午,苏吟终于到了宁知澈的躲藏之地。
四周布满了宁知澈的暗卫,苏吟一进山就被裴疏拦了下来,听见对方拔刀厉声问自己的身份,抬手挑开帷帽轻纱,露出自己的脸。
“苏吟?”裴疏看着这张熟悉的清丽容颜呆了呆,旋即暴怒道,“你怎知道殿下在此地?你这妖女,将殿下害成这副模样,我们没去找你报仇,你倒敢来找我们!”
谢家的护卫立时上前一步挡在苏吟面前,为首一人冷然警告:“我家小姐伤的是殿下,可不是裴公子你,要骂也是殿下亲自来骂,何须裴公子替主出气?”
“你家小姐自己做出这等好事,还不让别人说了?”裴疏怒意更甚,嗓门也拔得更高了些,却不经意间瞥见护卫革带上的谢府腰牌,脸色变了变,惊疑不定道,“慢着,你们是定北侯府的人?管苏吟叫小姐?”
苏吟将帷帽摘下来:“我是诚心来向殿下赔罪认错的,还请裴公子放我进去。”
裴疏听了这话暂且将疑惑按下,猩红着眼咆哮:“殿下连命都差点没保住,寿命短了二十年,你拿什么赔!诚心?谁信你的诚心!”
“那你进去通禀一声,若殿下不愿见我,我即刻就走。”苏吟嗓音平静,“还是说你打算瞒着殿下擅自将我赶走?”
瞒而不报擅自做主是臣子大忌。裴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是让开路来:“通禀就不必了,多此一举,你进去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再想伤殿下……”
“把你的丑话咽回去。”苏吟抬步进山,“我不会再伤他。”
裴疏一噎,震惊地看着苏吟的背影,又气又不敢信她的话,立刻跟了上去。
苏吟被裴疏带至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离那扇门越近,心跳便越快。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若能回到下毒之前便好了。
苏吟微微屏息,开门进去,轻步走入内室。
梅纹窗格开了半扇,炽碎日光漏进来,刚满二十岁的青年郎君清瘦了许多,但仍眉眼如玉,正靠坐在榻上端着药碗出神,似是刚醒不久,听见动静,迟钝地掀眸看来,待望见立于不远处的那道袅娜身影,整个人如被施法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宁知澈在及冠那日满心柔情时被她下毒,如今才过了两个多月,如今正是恨她的时候。
苏吟鼓足勇气向他走近,轻声唤道:“子湛。”
第65章番外1
听见这声子湛,宁知澈如梦初醒,气极质问:“你来找孤做什么!发现孤没死,想再来下一回毒?”
苏吟知道他这时候才刚活过来没两天,正在气头上,闻言迎着宁知澈冰冷的视线走到床沿坐下,诚恳道:“不,我是来道歉的。”
宁知澈轻嗤一声,不知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你两个多月前来南阳毒害孤时还说是来陪孤过生辰呢。”
苏吟心虚地低下头。
“你那时说什么来着?”宁知澈赤着眼死死盯着她,“你说我们每一年都要陪彼此过生辰,今年自然也不能落下;你说想要亲眼见证孤束发戴冠;你说你想孤想得想哭,过来见我一面。”
“骗子。”宁知澈颤声道,“你看见孤这般蠢,被你耍得团团转,这么轻易就上了你的当,是不是很得意?”
苏吟正要开口,躲在窗外偷听的裴疏忍不住现出身形来,义愤填膺道:“殿下可算是清醒过来了!她就是个骗子,您这回可别再信她的鬼话了!”
宁知澈瞬间皱起眉头。
苏吟站起身想过去把窗子关了,却被宁知澈迅速拉住。
青年郎君眼里一半怒意一半慌乱:“去哪里?孤和你的账还没算完,你休想跑!”
苏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眸看向他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