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看着他眼角湿润,伸手欲为他拂去,犹豫着问道:“阿兄梦见什么了?”
听到这声阿兄,宁知澈瞬间记起梦中苏吟喝醉酒哭着唤谢骥夫君,勾着谢骥不让他走的那个夜晚。
她与谢骥的孩子就是在那晚怀上的吧?
梦里的心痛欲死、绝望崩溃还留在宁知澈胸间,他下意识偏头避开苏吟的手。
苏吟的手探了个空,顿时愣了愣:“子湛?”
话音落下,她看见宁知澈竟连目光也移开了,诧异之余瞬间敏锐地意识到宁知澈做的梦定然与她有关。
是梦见从前的事了?
苏吟下颌绷紧,细白手指缓缓攥紧衣袖。
不对,宁知澈从前吃醋难受过多回,即便是在去年他们闹得最僵的那一段时日,若她鼓起勇气去碰宁知澈,宁知澈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躲开她的手。
“朕……去一趟御书房,昨日看了刑部呈上来的金陵贪污案卷宗,发现几处疑点,想命血襟司下金陵复审。”宁知澈将抱着她的手收回来,掀开锦被起身下榻,嗓音低沉沙哑,“你再歇一会儿,午膳不必等朕了。朕留裴疏在御书房用膳。”
帘后候着的内监见皇帝醒了,忙过来侍奉主子更衣。
苏吟心里霎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血襟司指挥使位高权重,是天子近臣。若换作旁的皇帝,这个时辰召见重臣进宫,待议完事后留臣工在宫里用膳也不是什么奇事。但宁知澈从来舍不得将她丢在紫宸殿自己用膳,即便裴指挥使于宁知澈而言亦臣亦友,宁知澈至多也只会命御膳房给裴疏做一桌饭菜,他自己定会回来紫宸殿陪她。
苏吟怔然看着宁知澈清隽好看的侧影,眼见内监已为宁知澈束上墨玉带,他抬步便要走,心底瞬间生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子湛!”
两个小内监眼皮一跳,心知情势不对,默契地弓着腰退了出去。
宁知澈停下脚步,站在原处没有回头。
苏吟下榻披衣,步步走至宁知澈身后,强压下不安开口问他:“你怎么了?”
她顿了顿,柔声继续道,“到底梦见什么了?说与我听可好?”
苏吟话里的忐忑和试探其实并没有多明显,但宁知澈与她相识至今已有十九年,一听就听出来了。
她猜到了。
她也梦见过那些事。
宁知澈忍着心口刺痛缓缓转身:“那明昭半月前从睡梦中哭着惊醒,抱着朕一直说对不住,是梦见了什么?”
苏吟高悬多日的那颗心顿时坠向寒渊:“你……你也……”
时至今日,宁知澈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半是自嘲半是质问地开口:“你那晚主动说愿为朕守寡,不是因为爱朕爱到无法再接受别的男人,而是因梦见了你回到谢骥身边对不对?”
苏吟整张脸霎时煞白如雪。
短暂的死寂过后,宁知澈不愿再留在此地,重又转身迈步。
苏吟立时冲上前抱住他的腰,慌到浑身都在发抖:“别走!子湛,只是一个梦而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身后之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是他深爱多年的女子,是他的妻,还为他生了个孩子。宁知澈闭了闭眼,嗓音比刚醒来时还要哑:“朕有些累,你容朕缓一缓。”
苏吟浑身一颤,静了两息,僵硬地将手收回来,眼睁睁看着宁知澈离开正殿。
宁知澈在殿门外站了会儿,吩咐侍卫去请裴疏进宫,而后行至华曜所住的侧殿。
四个月大的小娃娃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乳母用一个拨浪鼓逗她,突然间看见亲爹来了,眼睛顿时一亮,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白牙,朝宁知澈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着要他抱。
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与苏吟的孩子,宁知澈心里一软,将女儿从乳母怀里接过来:“公主今日如何?她在长牙,可有何处不适?”
乳母战战兢兢回答:“回陛下,公主一切安好。”除了每日都冷冰冰的,只有皇帝皇后能逗笑她,实在不像个正常婴儿。
宁知澈闻言颔首,淡声命她们都下去,抱着女儿走到窗边坐下。
华曜当了几十年皇帝,一眼看出自己父皇脸色不对,又见母后没有跟来,心里顿时一咯噔。
宁知澈垂眸看着自己女儿。
四个月大的小婴儿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情,此刻华曜脸上的不安和惊慌尽入他眼中。
宁知澈启唇开口:“晞儿,你可是重生之人?”
一听此言,华曜仅有的一丝侥幸也没了。
完了。
父皇记起来了。
理智告诉华曜现在必须要装傻糊弄过去,她年幼登基,为了巩固皇权什么事都做过,自问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不打诳语的好人,可这一刻面对自己的父亲,华曜怎么也做不出骗他的事。
宁知澈知她这是默认了,酸楚在心间蔓延开来,动了动唇瓣,涩然问道:“那你娘亲当真与谢骥……成婚生女了吗?”
华曜看出父皇镇定神情下掩藏的痛苦,顿时也跟着难受起来。
宁知澈看着女儿难过的神色,默了一瞬,轻轻揉了揉华曜的脑袋:“莫哭。那些都是前世的事,都过去了,与今生无关。”
华曜稍稍舒了一口气,正发愁着母后是否也记起来了,便听宁知澈又问了句:“晞儿,你十五岁时曾说要孝敬母后,后来为何又决意重生?”
她听得一愣,从自己的回忆里扒拉了一阵,终于记起当年是有这么回事。
谋求重生实在太难,需耗尽她的一生,若她选择救父,便顾不上生她养她的母亲了。
母亲回宫她抽不出时间理会,母后生病她无法在榻前照顾,就连母亲过世她也无法守灵,只能托谢嗣音代她烧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