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西娅少见地感到了嫉妒。要是她的身体能有他的一半,不,哪怕只有他的十分之一也会比现在强上不少吧?
直到雷古勒斯解下斗篷铺到地上,菲利西娅才发现不对劲。
“天文塔上怎麽一点也不冷?”她惊讶极了。要知道,她之前就是因为受不了天文塔的冷风才被迫取消这门课。
“几个咒语而已。”雷古勒斯轻描淡写道,“我答应你要带你来看烟花。”
菲利西娅感动极了,这年头找个靠谱的人可不容易。她抱住雷古勒斯的胳膊往他身上靠,学着他那天的话:“你真好。”
雷古勒斯身体僵在原地,他怕他一动就会碰到什麽不该碰的地方。可他们现在在天文塔上,没有人会看到他们在这里干什麽……一些邪恶的想法在心中蠢蠢欲动。
他清了清嗓子。“看烟花吧。”他不太自然地说。
菲利西娅看到第一支烟花窜上来时发出一声惊呼,那支在夜幕上留下银色划痕的烟花在顶点处绽放成无数颗星星,看起来也挺像花朵的形状。菲利西娅看得津津有味,雷古勒斯心中却五味杂陈。他完全没注意他花了半个月鼓捣出来的烟花效果怎麽样,只要菲利西娅喜欢就好。
霍格沃茨在圣诞节是没有烟花的,要不然天文塔怎麽会一个人也没有?雷古勒斯在图书馆翻黑魔法的同时也翻了翻魔法小把戏,自己试验了半个月,这才有了今天的烟花。
先前在礼堂的热度已经消退,在并不寒冷的天文塔上的仍是那个爱着菲利西娅的雷古勒斯,但由爱意带来的飘飘然已全数消散。他看着短暂的烟花,不由得想起他们的命运,他的命运。明年的今天会是什麽样?
他就要死了,但她还会活着。他想起高奈莉娅和他说的那些话,如果没有食死徒,菲利西娅一定能拥有健康的身体丶长命百岁吧?他希望她活在一个没有黑魔王与食死徒的世界中。
爱是一剂麻醉针,它让雷古勒斯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它成了他的粉饰,他的借口。
“你说死亡是什麽样的?”雷古勒斯忍不住抛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让在看烟花的菲利西娅立时愣住。他不应该问她这个问题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可笑……但菲利西娅出乎意料地没有责怪他的煞风景。
她在绚烂的烟花下平静地开口:
“死亡意味着这一生的结束,作为人的终点。机体功能停止,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不再流动。呼吸停止,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皮肤不再富有光泽。眼睛睁着,但没有光能照进去,空洞无比。
“过不了多久,死去的身体就会开始腐烂,会长满蛆虫,烂到最後只剩下骨头。这个时候人和人看起来不会有什麽分别。再过一些年,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很黑,很冷,会生出蛆虫。雷古勒斯想起克利切的描述中那个藏有魂器丶有满湖阴尸的岩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不——雷古勒斯闭上眼睛。死亡绝对不可以是这样。
“你是不是会奇怪我这样说?”菲利西娅往他身上靠了靠,挑选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作为一个从小与死亡相伴的人,我考虑过蛮多的。欢迎提问。”
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可是为什麽?
“你害怕吗?”雷古勒斯握住她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指。
“没有人会不害怕死亡,因为那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毕生的追求,百年的荣耀,一切都要归于尘土。没有人知道前方是什麽,为什麽不能害怕?”
“但你听起来不是这样的。”这也是雷古勒斯困惑的地方,菲利西娅笑了一下,依然是她标志性的柔柔的笑。
“我也害怕死亡,但我学会了漠视恐惧。”
不,你会活下去的,雷古勒斯想。
菲利西娅以为她猜到了雷古勒斯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心中只有对他的怜惜。在送走她之後,他还有大好前程,还要度过很长很长的人生,但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不看向她的时候一片死寂。他才十七岁,是多麽年轻啊,菲利西娅突然很後悔没有早些认识他。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夜空中烟花的声音。
突然,菲利西娅握住了雷古勒斯的手,令雷古勒斯下意识去看她。她开口道:“只有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才知道生的可贵。在此之前,不要幻想。”
“幻想?”雷古勒斯诧异道,像一只被踩到尾巴尖的黑猫。菲利西娅没有察觉到他隐藏起的不安,继续说下去。
“人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很容易会将死亡当成自己的退路,这很正常,但这个选择是不可逆的。我真的很讨厌那些赞美死亡的人,还有那些自己躲在後面教唆别人去送死的人。”
雷古勒斯想到了一个现成的例子,很不符合食死徒准则地笑出了声。气氛轻快起来,贡献出一只手臂当靠枕的雷古勒斯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那你觉得死亡是什麽?”他纯粹出于好奇问道。
“死亡只是死亡,它的意义都是人类赋予的。”
“比如呢?”
“比如失败者的庇护所丶弱小者的伊甸园丶野心家颁发的奖章。”菲利西娅不以为意地列举。
雷古勒斯再次笑了,这次菲利西娅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那你觉得呢?”她不依不饶地问,“你认为死亡是什麽——或者说,你想赋予死亡什麽意义?”